带着这样的担忧,御榻上的母子二人,以及申屠嘉身侧的兄弟二人,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撒向晁错的身上。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听闻申屠嘉这一番毫不避讳,甚至稍有些冒犯的‘指点’,晁错的面容之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愉。
便见晁错满是感怀的叹口气,又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终还是郑重的整理一番衣冠,对申屠嘉沉沉一拜。
“丞相的胸襟,实在是让我羞愧万分。”
“丞相今天这番教诲,也实在是让我茅塞顿开。”
“——在过去,我做了很多错事、说了很多错话,让陛下、丞相感到了失望。”
“往后,只希望丞相能像今天这样,毫不避讳的指出我犯的错误,以免我再次让陛下、丞相感到失望······”
由衷的表达出自己对申屠嘉的感谢,并道出自己的期盼,晁错不忘讪笑着直起身,再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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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丞相愿意的话,以后,我犯了错误时,丞相也还是可以和过去那样;”
“——当着陛下、百官的面,在我这个愚蠢的人身上打几拳、踢几脚······”
此言一出,本还担心晁错恼羞嗔怒的窦太后、天子启,只不由一阵畅笑起来;
便是申屠嘉身后,仍带着些许愤恨望向晁错的刘彭祖,也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至于申屠嘉,见晁错这般态度,也终是满怀欣慰的点了点头。
“好说,好说······”
面不改色的道出两声‘好说’,又惹得几人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申屠嘉才在刘彭祖、刘胜二人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座位之上。
晁错自也是陪着笑,对申屠嘉再拜,便回过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身来。
看着眼前,这一幅颇有些‘将相和’意味的美好画面,窦太后本就轻松地面容之上,只更添一分惬意。
那不由自主侧过头,朝申屠嘉望去的目光,也莫名的愈发柔和了起来。
“有丞相这样的老臣在,实在是宗庙、社稷的幸运;”
“如果不是丞相,我汉家,还指不定要出多大的乱子······”
满带着感谢的语调,自是引得申屠嘉又一阵自谦,什么‘匹夫’‘窃居’之类的话,只引得窦太后愈发愧疚了起来。
思虑片刻,便见窦太后温尔一笑,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亲和。
“丞相,虽然是我刘氏的臣子,但若是论年纪,却比我都还要年长许多;”
“对于宗庙、社稷的功劳,就算是十个我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丞相的一半。”
“有丞相这样的老臣,看顾着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留下的宗庙、社稷,让我感到很安心。”
“——可偏偏平日里,丞相又实在是太过于清廉,也没有什么喜好。”
“我就算是想赏赐,也实在不知道该赏下什么,才能表达出对丞相的感谢······”
略带羞愧的一番话语,又引得申屠嘉直起身,眼看着就要继续说出什么‘匹夫’‘窃居’‘不敢’之类的话,却被窦太后微笑着打断。
侧过身,朝远处的殿室侧门一昂首,便见一道鹤发童颜的身影,自侧门外缓缓走入殿内,来到申屠嘉面前。
满是疑惑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黄生,申屠嘉只一阵手足无措起来;
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中,更是恨不能明写着:太后这是,怎么个意思?
便见窦太后摇头一笑,朝身前的黄生缓缓一点头;
才侧过身,温笑着望向仍面带疑惑的申屠嘉。
“听说前些时日,丞相在宣室剧咳昏厥,似是病得不轻?”
“——我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能报答丞相的。”
“所以,叫黄生前来,替丞相把把脉,再开副药方。”
“也算是我刘氏,对丞相仅有的心意,以及表达感谢仅有的方式了······”
闻言,申屠嘉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对身前的黄生微一拱手,待黄生回过礼,坐下身,便将手放在身前的桉几之上,任由黄生,为自己把起了脉。
——这或许有些奇怪;
黄生,一个做学问的人,还会把脉?
就算多少会点,窦太后似乎也不必让黄生来,而是应该让宫中,那些医术更‘高超’的太医来?
实际上,黄生的医术,是肯定要比宫中,那些吃这碗饭的‘专业’太医要强的。
原因也很简单:黄老学说,指的是黄帝和老子的学说。
而在黄老学说的典籍当中,有一本十分重要的典籍,叫《黄帝内经》。
所以,毫不夸张的说:在这个世代,每一个黄老学出身的文人,其实都是兼职医生。
而且这些黄老学出身的文人,其医术水平,是和文学水平、学术成就直接挂钩的。
——治黄老的,连《黄帝内经》都没搞懂,还有脸说自己是黄老名士?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你都是黄老名士了,怎么可能还没弄懂《黄帝内经》这种入门级读物?
《黄帝内经》都没搞明白,你咋读得懂《黄帝四经》?
咋读得懂《老子》?
咋读得懂《黄帝九章》、《三坟》、《黄帝宅经》、《黄帝问玄女兵法》、《黄帝阴符经》?
所以,即便从来没听说黄生懂医术,申屠嘉也愿意相信:眼前的黄生,就是此刻的长乐宫内,医术最好的人。
因为黄生,恰恰就是‘肯定熟读《黄帝内经》’的黄老名士。
就好比后世,一个享誉世界的医学博士,肯定知道皮肤擦伤,需要用双氧水消毒一样。
“嗯······”
“唔······”
“呃,请丞相换个手。”
就见黄生坐在申屠嘉身前,分别在申屠嘉两只手的手腕号过脉,又伊伊唔唔沉吟许久,才终于将手收回,面色严肃的望向申屠嘉。
“丞相的身体,因为早年征战,留有不少老伤,落下的不少隐患。”
“再加上丞相体内阳盛阴衰,肝火过旺,体内燥火堆积,又无法被释放······”
说着,便见黄生低下头,摊开一张竹简,就要为申屠嘉开药方。
见黄生这般举动,殿内众人自是略有些担忧的稍昂起头;
倒是申屠嘉身侧的刘胜,赶忙从怀中掏出一纸绢布,递到了黄生面前。
“这是宫中的太医,为老师开的清火汤。”
“过去这几个月,早晚各一顿,都是文火慢熬两个时辰。”
“——我亲自盯着侯府的下人熬的,肯定没出差错。”
听闻刘胜这番急切的话语,以及眉宇间油然而生的忧虑,御榻上的窦太后、天子启,以及西席的晁错都不由一奇;
黄生却并没有注意这些,只伸手接过药方,仔细查看了一番,才缓缓点下头。
“没错,确实是清火汤。”
“但丞相的肝火,实在是过于旺盛了些······”
“常人的剂量,恐怕对丞相,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唔······”
说着,黄生便提起比,在刘胜递来的药方之上,稍微修改了几位药的剂量。
而在御榻之上,窦太后、天子启母子却是稍一对视,便不约而同的侧过头,将欣慰的目光撒向东席;
在哪里,刘胜就如同申屠嘉的子侄般,躬立于申屠嘉身侧,竖耳聆听黄生的交代,又不时点下头,再轻声询问着什么。
“小九这模样······”
“皇帝,不觉得有些眼熟?”
窦太后轻声一问,天子启也只是温笑的点下头,却并没有再开口。
只是那撒向申屠嘉的目光中,竟隐隐带上了些许羡慕,和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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