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道人待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方才有些意犹未尽地离开。
赵榛盖好石板,坐到床铺上,心还在扑通扑通跳着。
他是满心喜悦的。在最孤寂难熬的时候,忽然结识了一个很投机的朋友;尽管这朋友很老了,还很絮叨,有些常人看不懂的疯癫。
他很担心被狱卒发现,一连几天心中忐忑。尤其是老狱卒来送饭的时候,他总是故意大声说一些话,虽然明知道这狱卒听了也是无法答话的。
那老狱卒觉得很奇怪,眯缝着眼睛在门边看了一会,然后转过身去,慢吞吞地走了。
好在赵榛和仇道人在岛上一向被特别关押。而且牢房深在地下,岛上四围都是深不见底的海水,犯人想跑也难。
岩石岛自建成监狱以来,这么多年了,还从没听说有哪个逃犯能活着逃离岩石岛。
守卫并不担心。远离大陆寂寥枯燥的生活,让他们总在一天天计算着换防离开海岛的日子。对于这些关押的罪犯,反倒没什么心思关注。所以,平日里除了送饭的狱卒,几乎没有人理会他们。尤其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放大了嗓门,也不会有人在意什么。
仇道人已经在岩石岛囚禁了六年。六年里,作为叛乱暴民、方腊余党和危险人物,仇道人一直一个人被单独关在一间地牢里。
开始的时候还能忍受。可日子久了,一个人几乎要发疯。像跌进无尽的暗黑深渊里。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像坟墓里的活死人。渴望找个人来说说话,哪怕这人是疯子,是傻子,是杀人犯。实在寂寞了,就自己对自己说话,想象着那是另外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头猪。
猪吃饱了,睡够了,在太阳光照耀的墙根底下,蹭蹭痒痒,舒服得哼哼几声,什么都不想,快乐无比。
他想着哪一天会被带了出去,砍了头。他希望这一天尽快到来。对他而言,这是解脱,是幸福的事。
他一直等了三年,这一天却一直没有到来。
第四年,他有了越狱的想法,并很快付诸行动。他就是用那些工具,一点点“啃”,挖出了这样一个地道。
他在波斯学过几何和算术,作了测算,沿着一条弧线挖一条地道,一直到海边。因为没有现成的仪器,测算时出了偏差,多挖了十尺,阴差阳错挖到了赵榛的地牢下。
将近亥时,仇道人顺着地道,爬进了赵榛的地牢。
这是前一晚分开时他们约好的。
一个是大宋皇子,一个是抗宋暴民,身份迥异。决然应该相互敌视的两个人,竟然在这岩石岛的地牢内匪夷所思地相遇,而且还出人意料地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把酒言欢。
老狱卒送晚饭的时候,赵榛特意要了两壶温州的丰和春酒,还加了几个小菜。
之前赵榛一向不挑剔,送什么吃什么。的确,对于一个关在牢中的犯人,生死尚由不得自己,何况饭食?
这一回他一反常态。
那老狱卒虽然稍觉意外,但还是默声走了出去。
赵榛等了好久,还不见老狱卒回来。正在失望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迟缓沉重的脚步声,那老狱卒真的端了酒菜来。
老狱卒刚一走开,赵榛就兴奋地打开酒,贪婪地闻了闻。
仇道人来了,手一动,将一盏小油灯放在了桌上。随手又从怀里掏出两块光滑的白色石头,靠近浸了油的灯芯,用力相对撞击。
石头发出星星般闪闪的亮光,几十下之后,灯被点亮了。
老人很得意,看看赵榛,带着炫耀的表情:“想不到吧。这是我用菜里的猪肉,自己偷偷炼的油。我挖地道,就是用的这个。”
赵榛拿布衫遮了小窗。
老人一扭头,看见了桌上的两壶酒,眼睛顿时亮了,两眼放光,舌头快速地舔着嘴唇,发出啧啧的声响。
随后一步跨过去,抓起了一只酒壶,一把拔去木塞,送到嘴边,用鼻子贪婪地嗅着:“这是家乡的‘丰和春’啊!你从哪弄到的?我已经十几年没喝过了!”
老人仰起脖子,“咚咚”喝了几口,慢慢闭了双眼,美美品味着,尽是满足的神情:“还是那个滋味,真的是家乡的味道啊!”
再去看时,那深陷的眼窝里,竟然贮满了泪水。
赵榛的眼眶一热,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父兄。在那辽远的北地,他们是注定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生活了。皇家的日子,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也不知五哥怎样了?赵榛眉间添上几分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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