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过去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真的吗?医生说你最好不要受凉。”
“没关系啦,就一天,而且可以穿得厚一点嘛。”她指了指床尾那件厚厚的粉白色羽绒服,“穿这件,里面再加一件毛衣,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我瘦啦。”
妈妈只是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嗯,听你的,多穿点,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就是说嘛,总是有办法的。”卿思继续翻着手机,“齐羽说,那天她要在全校同学面前演出呢,就是她组建的那个乐队,喊我去看。”
“这么厉害呀。”
“对啊,超级厉害,我觉得她一直都很厉害。”
“嗯。”妈妈轻轻抱了抱她。
卿思说想要洗澡,妈妈想了想,让她去洗,自己便站在浴室外面的护士铃旁,以便出现什么意外可以马上叫人过来。
卿思拿着换洗的衣物钻进浴室里,拧开水,温暖的水流喷洒出来,但果然没多久水就开始变冷,她再次打开开关,水很快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就这样,她坐在雾气缭绕的浴室中,一次又一次地感受着水的温度一点一点流逝,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缓慢而细微的变化,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就如同躺在静谧的河流中,生命力跟随河水潺潺流逝,流入孤独无垠的黑暗之地。
对于“死亡”这件事,在健康的时候几乎完全没有确切的概念。心里想着生老病死无非是自然规律,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轮回,不必终日惶惶难安,担忧恐惧。但真正要面对时才能够彻底理解生命所暗藏的无情与恶意,身体机能濒临崩溃时反馈给感官的疼痛让人愈发清醒。越是想要逃,越是逃不开,被死死缠住。
留恋着许多人和许多事,遗憾着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温暖、明亮的地方不曾涉足,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清楚地感受到,“大病一场,然后痊愈”和“大病一场,然后死去”,完完全全,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通过偷听父母和医生的谈话,卿思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陪伴大家到更远未来的诺言她注定只能在梦里完成。那种陷在泥沼里无法挣脱的绝望的感受,让人难以接受,但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在即将到来的艺术节,去看一场朋友乐队的演出,和朋友一起度过一天。
光是想想就觉得会很美好。
卿思在烟雾缭绕的浴室里想到前两年的艺术节,想起前年自己和齐羽两个人在文学社摆摊被一大群男生围住的样子,想起去年和顾渊一起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困在亭子里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得弯下腰去,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那些回忆越快乐,越是美好,她就越是舍不得离开。可舍不得又有什么用呢?
厄运从不理会祈祷和哀求,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离别这件事,就像是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样,没有办法拒绝或挽回,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喜欢极端疼痛或是痴迷死亡美感的人,但大部分的普通人想要的只是平稳地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可以关掉的灯光总比没法关掉的日光来得亲切,但光的种类却是人们无法选择的固定规则。就像离别这件事一样,人们充满希冀地询问,“不要离开我好吗”,但往往得来的只是绝望的沉默。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融入温暖的水流后迅速湮灭不见。
又在下雨。
大街上是一派萧瑟的秋末气氛和流光溢彩的繁华的违和景象,一路去往车站,天空中飘落着非常绵密的雨,它们小心翼翼的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公交巴士的门在身后合上后,清晰地感受到强烈的温度差,狭窄的空间内,暖气和呼出的二氧化碳让气温升高,那份暖意里带着陌生的味道涌入池妤的身体。
车厢内白炽灯的光线刺眼,女生揉了揉眼睛,垂下头。
即使是周末,从运势而言绝对是诸事不宜的一日,心情跌落到谷底。
坏事远远不是到被补课老师骂为止。
上次模拟考试的试卷陆陆续续地发下来以后,便被要求带着卷子去找老师一题一题的求教,原本因为犯了和上次相同的错误而被训斥就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结果刚才半路上摔了一跤,抱在怀里的试卷掉进水坑里,糊了大半。
不仅如此,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沾了不少泥。
一想到要在这样的天气里手洗衣物,池妤的手指关节就隐隐作痛。
这一年转眼进入尾声,看着十字路口红灯的倒计时,池妤咬了一口刚买的糯米团子,想起上课时老师一再念叨的“离高考还有七个月”。
七个月,二百一十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
说起来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但大家的神经却从更早的几个月以前就开始绷紧。
巴士准备启动的时候,红灯变黄再变绿的过程里,看到顾渊站在马路对面。池妤条件反射地想对他招手,同时又觉得这样做不符合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策略,就忍下来。但男生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回头,视线看过来,池妤随之低下了头。
貌似没有被发现,巴士开过这个路口到了下一站,池妤才把头抬起来。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即将到来的艺术节,也许会是吧。
她这么想着,和巴士一同在雨中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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