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顾渊抱着几本练习册背着包出了教室,沿着一路萧瑟的冬景,向家的方向不行。东西向的行人这时很多。滚滚的人潮一派汹涌,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奔流的河,彼此不同的个体汇聚在一起,争涌着向前。车灯络绎不绝地闪过眼前,电动车的铃声穿插其间,自行车们在孤独的一角行走着自己的道路。
稍显昏暗的路灯把路上的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在看似要断裂的瞬间悄然放开,那影子便像是绷紧的橡皮筋一样“咻”地一下缩了回去。
身后凭空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待他有所发觉的时候,杨浩已经站在他面前咧开了嘴笑。一股没来由的恶寒自下而上在顾渊身体里蔓延开来,他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哈哈,今天怎么没来参加百日誓师大会啊?听说你觉得不太舒服?是因为昨天晚上齐羽的事情吗?”即使顾渊没有离他,杨浩也十分自然地和他并肩走在盲道上,时不时用右手握住左臂,眼神若有若无地在他的太阳穴上来回摩擦,顾渊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真是一块狗皮膏药,看着就难受,甩又甩不掉。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她那个消失了这么多年的母亲会突然回来找她。”杨浩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去理会顾渊仿佛要杀人般的寒冷眼神,“我听人说,虎毒不食子,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不是爱情,而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事实证明,即使是这种情感也是靠不住的,那到底什么样的东西才靠得住呢?”
雨点这时候开始犹豫着往下落,似是而非的触感在风的触碰下显得尤为清晰,杨浩伸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又随即揉了揉眼睛:“看来你没什么兴趣啊,那我走了。”
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顾渊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猛地一用力,把他整个人转了半圈,强行让他面对着自己,杨浩一开始有点意外,但在短暂的懵然之后便又咧嘴笑了出来,深棕色的眼中黝黑的瞳孔微微缩紧,像是一個立起的杏仁般,注视着顾渊。
“怎么,你又想诉诸暴力吗?”
顾渊松开了手,虽然这家伙的装腔作势的样子真的很讨厌,但的确拿她没什么办法。
“呼——吓死我了。”杨浩长舒了一口气,尽管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反而有点遗憾的样子,“没想到失散多年的母女团聚,这么人间温情的戏码竟然让你这么生气,我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她啊……呵,那个女人说是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才离开,实际上这几年过得也并不怎么样,甚至比之前要辛苦糟糕得多,我还以为她会痛哭流涕地忏悔,想要回到女儿身边,没想到,她比我想得还要无情。”
“嘛,不过还是比不过你,你的朋友,还有你自己,一次一次地因为我而吃尽苦头,你却无动于衷?真是有够冷血的啊你。”
虽然心里早有预期,但从杨浩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有些牙痒痒。顾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意识到杨浩的所作所为是在试图激怒自己,所以一直对自己说要忍耐,但那一刻他还是觉得心绪狂乱不已,不是愤怒,不是憎恨。顾渊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情绪的激烈波动却是真实存在的。
“嗯……看你吃瘪的样子,解气多了。”
杨浩说着撑开了一把黑色的伞,一声久违的轰轰雷鸣在当头闷闷炸开,眼前的水流加快了速度,顺着不同的分支,流向城市的各个角落。顾渊站在越下越大的雨里,把他那小人得志的表情尽收眼底。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真是奇妙。”杨浩站在伞下看着顾渊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成一绺一绺,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刘海,“别着急,这场戏马上就要结束了,只差一个盛大的终幕礼,坚持,坚持下去,坚持就是胜利。”
说着,他点头致意:
“我先走了,明天见。”
还差一个,盛大的终幕礼。
顾渊看着他转身离开,心里反复咀嚼着他刚才说过的话。像这雨一般的零星片段开始哗哗坠地,糜烂一地,即使无法完全回忆起来,但隐约间有了一些感觉。
等到他回到家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下得稀里哗啦了。陆思瑶坐在阳台的小桌上,望着像是豁开了个口子一样的天空发呆。顾渊走过去,发现她竟然把一直戴着的手链摘掉了,即使手腕其他地方的皮肤很白,但依旧能看到一道浅浅的印子。
“回来了。”陆思瑶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去继续望着天空,“湿透了。”
“嗯……”顾渊拿过一块干毛巾开始擦拭头发,“喂,这好像是我家吧。你每天都这样旁若无人地直接走进来,真的没问题吗?伱爸妈知道了应该会有意见吧。”
“他们应该都还不知道我们吵架的事吧,在他们眼里,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陆思瑶淡淡地说着,“而且,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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