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有个皮肤黝黑,背着阔剑的年轻女子刚刚从大学生返回,她要回家看看娘亲。
女子十七八的模样,干瘦,身材高挑。原本挺白的个姑娘,在西边待了一整年,愣是晒成块儿黑炭了。
正好有个年轻男子调任御史台,两人进城之前碰在了一块儿。
天衍一朝堪堪第六年而已,已经打破了许多不成文的规矩。
例如官阶改制,如今不设上下,唯置正从。文武官员二品衔儿多了一大堆,文官之中如如中书令、尚书令、黄门侍中,都是正二品,御史大夫与京兆尹是从二品。六部尚书与各州刺史平级,都是正三品。武将里边儿,因为前两年改制,成了东西南北中五库,四方边军大将军与领中原军务的大将军,皆是从二品,暂时还没有正二品与一品武将。意思很简单,很快便会有大仗要打,要升官,那就立战功,打起仗来,那就不光得武将忙活了。
钟孝泉赶上了好时候,三年县令而已,如今一跃成为御史中丞,正五品了。
人家本就是殿试头名,吃了琼林宴的状元郎,先前就是上县之长,六品县令。
两个同龄人城外相遇,十月秋末,一个升迁,一个历练返回。
二十二岁的正五品,放在从前的景炀王朝那要吓死人的。
二十一岁的金丹修士,放在天底下任何地方,那都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几年未见,未见时又都是正长身体,所以两人相貌变化极大。
钟孝泉常年翻阅文书,如此年轻,眼神已经不太好了,还是佟泠率先打招呼,钟孝泉这才瞧见了她。
佟泠接过马夫手里的缰绳,驾车与钟孝泉一同进城。
女子开口道:「听说你这三年当县令,开漕运兴水利,就你所治一县,因治河,两岸淤积出来万亩良田,如今百姓家中户户有余粮,兜儿里都满满当当。」
钟孝泉没坐在最里面,而是伸手掀开了帘子,笑着说道:「先前九泽复苏,我被工部借调去治水,学了些皮毛,好在是用上了。」
顿了顿,钟孝泉说道:「你呢?这几年压根儿没有消息,都晒成这样了,肯定很辛苦吧?」
佟泠摇摇头,「那有什么辛苦的,我是个炼气士,修炼而已。非要说辛苦,那也是为了日后打得过刘景浊,让他知错。」
钟孝泉无奈道:「佟妹妹,虽然殿下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了,但殿下始终是殿下的。」
女子有些烦躁,摇头道:「行了行了,少提这个。对于他,咱俩意见相差太大了。」
都这么说了,钟孝泉便也不好接着说什么,反正两人打小就对这件事分歧很大,谁也劝不了谁的。
年轻人笑了笑,轻声道:「可能等我七老八十了,你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我忽然有些羡慕。」
佟泠只是一笑,这种话更不好说什么了。
一柄阔剑在身,进城之时本该查验身份的,但佟泠腰悬白龙卫令牌,守城兵卒也就不敢查了。
钟孝泉忽然说道:「我在任之时,碰上了张秘书丞作为钦差巡视河道,也不算年轻了,一不小心摔下船,落下了残疾。其实啊,我觉得……」
话没说完就被佟泠打断,「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趟回家我知道怎么做的。」
但钟孝泉还是说道:「张探郦不是炼气士,四十好几的人了,从未对别的女子动过半点儿心思。望福客栈开在长安,十多年有了吧?人生能有几个十多年?」
佟泠一甩缰绳,翻身跳下马车,背好了阔剑,气笑道:「你钟孝泉是个教书先生吗?叨叨叨,自个儿驾车去,本姑娘走了。」
说着便迈着大步直往客栈方向。
她都是金丹修士了,自然察觉到了那个一瘸一拐的中年人,他只敢躲在一棵大柳树后,跟往常一样,给个过路汉子酒钱,请他喝酒。
张探郦老远瞧见了佟泠,赶忙拖着瘸腿跑路,他是真怕佟泠啊!何况现在小丫头成了大丫头,真要动手,可就不是提着板凳儿了。
作为管着景炀境内邸报的文书监主官,他哪儿能不晓得,佟泠是秋官没有名分的弟子啊!
是的,直至如今,刘小北依旧未曾收佟泠做徒弟。
想来想去,佟泠一个瞬身去了张探郦那边儿,现身之时可把中年人吓了一大跳。
这位张秘书丞多年以来不见升官儿,但诸如洗笔湖之类的山头儿,见张探郦如同见皇帝的。在于某个方面来说,他手中权柄极大。
可瞧见佟泠,他忍不住的缩脑袋,讪笑着说道:「佟丫头,你看我如今都是瘸子了,没敢去打扰你娘。要是非要揍人,那也别打脸,我好歹是个官儿啊!」
佟泠深吸一口气,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开口:「张叔叔,对不住啊!从前是我不懂事,您现在有时间吗?去客栈坐坐吧。」
就这一句话,张探郦愣了好半天。
鬓角都有了白头发的中年人猛的转身背对着佟泠,就在大街上伸手捂住了脸。
佟泠轻声道:「我在大雪山待了一年,瞧见了好多事儿。以前我真没觉得喜欢谁是个多了不起的事,可现在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十多年,真的很了不起。」
堂堂一个京官,再也忍不住泪水,蹲在街上嚎啕大哭。
望福客栈里边儿,白衣挎剑,光着脚丫子的秋官挥手打散光幕,对着也已经略显苍老的妇人说道:「我真不爱爱干这种事,也就是想告诉你,生了个混账丫头,养好她是对的,但她长大了,你也该为自个儿考虑考虑了。」
说完之后,刘小北身形化作剑光,消失不见。
黄昏已至,今日十月十五,下元佳节,水官解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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