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几日问归期,鸣雁亭边人去时。
陈留城外有亭曰鸣雁,汳(bian)水自此东去。
卫候伐郑,至于鸣雁。
此地在历史长河中,谈不上煜煜生辉,但也是沧海中极具鲜明的一粟。
驻立鸣雁亭中,可纵观陈留万顷良田,大好山河,尽收眼底。
“雝雝(yong)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pan)。真是一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良田沃野。”曹操持刀而立,情不自禁吟诵道。
张邈的目光落在曹操手中的刀上,“此刀形制罕见,看来也是名匠之作。”
“将作监打造,工匠谈不上多么有名望,与孟卓相比,犹如天与地的差别。”曹操说道。
张邈自嘲一笑,“孟德就莫要打趣我了,我能有什么名望,不过是兄弟宗族给个面子罢了。你一向喜剑,为何忽然间想起佩刀了?”
“只要是好刀、好剑,我都喜爱。此物,犹如美人,美人能令人愉悦,而它能给与我安全。”曹操笑说道。他不过是佩个刀而已,夏侯渊表示惊讶,今日张邈竟也如此说。
看来啊,他这个行为的改变,确实挺引人注目的。
张邈命侍从在亭中摆好了酒水瓜果,招呼曹操道:“多日未见,新饮一杯如何?”
“大善!”曹操挥袖,大气坦然的落座。
酒过三杯后,张邈双手驻于腿上,神色严肃的对曹操说道:“孟德今日能来,我真的很感动,恨不能与你抱头痛哭一番。天下如此,一个念头,便可能是尸骨无存啊。”
曹操神色略有复杂的看了一眼张邈,“你当真要与陛下为敌?”
“我也不想。”张邈眉宇间愁云笼罩,哀叹一声,继续说道:“陛下失信于民,任性妄为,已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朝中屡有传言,说什么的都有,而这一次陛下亲临陈留,派遣禁卫烧杀劫掠,可谓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留诸绅,已经不再信任陛下了。”
曹操定定的看着张邈,拂须说道:“都有什么谣言?不妨说来听听。”
“弑舅囚母,忘恩负义,可是事实?”张邈抬眼问道。
曹操有些瞠目结舌,怔了半晌,他忽然低笑了一声,“还有什么?”
“看来,这便是事实了。”张邈说道,“强取豪夺,残害公卿,可有此事?”
曹操轻啧一声,“这个,还真有。”
皇帝深夜带着人,亲自跑到三公九卿的府邸抢劫,这曹操还真没法争辩。
“贪图享乐,不思政事,草菅人命,也不是假的吧?”张邈再问道。
曹操点了点头,却说道:“可你没有想过,万一这一切皆是陛下故意的呢?”
“故意?!”张邈对这个说法,感到无比的惊讶,“故意这么做,陛下图什么?”
“图什么……”曹操呢喃一句,“大概是图吏治清明,兴复汉室!”
这番话差点让张邈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始终以为,在这芸芸众生,无数诸侯中,能救天下者,唯有孟德。但是孟德,你这一次的可真的是走了眼了。”
曹操摇头,“我无比笃定我的选择不会有错,错的是你们!谣言嘛,你怎么能当真呢?”
张邈的心情不禁有些失落,他呢喃说道:“看来,这一次,你我之间必须有一战?”
“大概谈不上一战,陈留挡不住我!”曹操说道。
张邈内心的纠结毫无掩饰的表露在脸上,他用双手狠狠搓了两把脸,“其实我这几日,一直在等孟德你的消息,在我心中,若这世上还有谁能给我张孟卓一条明路,那必然是你!”
曹操坐的稳如泰山,沉声说道:“我给你的明路只有一条,放弃抵抗,诛杀首恶,向陛下负荆请罪。你我相交莫逆,我也不忍你落个尸骨无存,妻离子散的下场。”
“若你执意,我也不会多劝,唯一能替你做的只有保全你的家人,在以后供养他们,让他们能有一个安静的生活,唯此而已。”
张邈微微颔首,忽然撇嘴轻笑了一声,“陛下就当真值得你如此忠心?”
“我乃汉臣,哪怕陛下真的是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也不会背叛朝廷。更何况,你口中所说的,并非是真正的陛下。当你见到西园的将士,你就大概能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了。”曹操叹息道。
如果可能,他并不想这为数不多的一个好友,命丧此地。
张邈显得有些举棋不定,在沉默片刻之后,摇头说道:“一个听话的臣子,和一个枭雄之间,我还是选择后者。”
“是陈留这些士绅们,给的太多了吧?”曹操扭头看向站在亭边的卫兹,“你们这群人到底给他许诺了什么?”
卫兹摊了摊手,说道:“很多。”
“高氏等举族相助,阮氏亦提供了海量的钱粮,供养兵马。我们卫家和他们比起来真的是小门小户,顶多能为府君募集五千兵马。”卫兹说道。
张邈问道:“孟德,如此,你心动吗?”
“心动啊,怎么能不心动呢!”曹操哈哈笑了一声,“豪门贵势倾力相佐,眨眼间便能养出数万精兵,这怎么能不让人心动呢?”
他指了指卫兹,又说道:“让人把东西都看好了,我过两天来取!”
卫兹笑了笑,应道:“……好!”
曹操起身,端起喝了一半的酒,“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整军备战吧。”
说完,他仰头喝掉酒,将酒樽重重放在了石桌上,然后转身大步下了鸣雁亭。
没有人看到,曹操在下山的时候,手指轻弹,甩掉了一滴清泪。
人生能有几个交心的知己并不容易。
但世道沧桑,人各有志。
一直到曹操的身影消失不见,张邈才收回视线,手掌重重撑住石桌站了起来,对卫兹说道:“告诉高柔,明日我要看到他们应允的东西。”
“既然有人愿为我照料家小,我还有什么可犹豫不定的呢?曹孟德说那些谣言是真的谣言,不妨,就以我这区区贱命,试试真假吧。”
卫兹应了一声,但总觉得张太守给自己找的理由,好像有些古怪。
拿自己的性命,试谣言的真假?
这……
实在是挺令人费解。
而且,卫兹觉得用这样的方式去试,大概也试不出来个什么吧。
……
在陈留世族倾尽全力的襄助下,短短数日,张邈便得兵三万余,钱粮更是无数。
若只是守城,张邈自信的觉得,哪怕是坚守个半年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而这,还不是全部。
有些人答应的东西,还在路上。
此后大概又过去了十来天时间,张邈正在府衙与部将议事,忽有斥候来报。
朝廷兵马已至城外三十里。
“我还以为陛下改变了主意,决定对我网开一面呢!”张邈全无丝毫紧张之意,笑着对堂上诸将说道。
近四万大军,以及无数的钱粮,让他的底气一下子如泰山一般坚实。
就连说话都带着睥睨的豪横之气。
“何人于我先出城试一试朝廷禁卫的锋芒,正一正我军胆魄?”张邈环顾诸人问道。
堂上诸人窃窃私语了几句之后,一名年轻的将领站了起来,“卑职高柔,愿率本部兵马,争这首功!”
张邈目光微动,震声说道:“好,文惠不愧是陈留年轻一辈的执牛耳者,本官再于你兵马三千,出城迎敌!”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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