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残阳如血,瘦小身躯在晚霞映照下分外孤零。
半盏茶后终于听到隐隐蹄声,徐国难精神一振,抬眼望见一辆驴车摇摇晃晃驶来,立即上前拦住,喝叫停车。
驴车装载六口棺材,用绳索牢牢绑在驴车上,黑漆发亮甚是渗人。
驾车车夫是名猴子般的精瘦后生,见娃儿拦道刚想开口喝骂,就见徐国难左手高举腰牌,冷喝道:“察言司有事征用驴车,立即送佥事大人回府。”
精瘦后生鼓着眼睛愣在当地。他不过寻常百姓,哪有胆量跟官府作对,瞥见徐文宏身着官服腰佩绣春刀,确是官家身份无疑。
当下不敢出言顶撞,唯唯喏喏与徐国难抱起徐文宏上了驴车,挥舞马鞭掉转驴车直奔五老峰方向。
徐国难抱着徐文宏坐在高高叠起的棺材上面,皱眉问道:“大哥,你运这么多棺材到哪里?”
精瘦后生咧嘴苦笑,道:“小哥不知,国姓爷下令斩了施家满门, 陈jun师出面求情,方才赏赐棺材,允许入土为安。小的奉了胡掌柜之命,运棺材前往衙门——”
话未说完后颈就被一把抓住。精瘦后生急忙扭头,见男娃目光如电瞪视自己,肌肉扭曲表情骇人,吓得身子抖颤,险些摔下驴车。
徐国难嘶声问道:“你刚才说斩了哪个?”
目光现出希冀,一眨不眨望住精瘦后生。
精瘦后生有些害怕,颤声道:“斩的是施善人全家。听说受逆子施琅连累,国姓爷下令满门抄斩,总共杀了十五口。”
施善人是施琅父亲施大宣,追随郑成功定居厦门,日常最喜修桥铺路行善积德,在乡里名声极好。
徐国难手掌一松,怔怔坐在颠簸起伏的棺材上面,神色有些茫然。
徐文宏仿佛听到声音,眼睛睁开向周围张了张,紧接着又闭了回去,嘴唇翕张又吐出几个音节。
这回徐国难听得清楚,分明是“天日昭昭”。
天日昭昭是南宋岳飞元帅临终遗言,意思是苍天有眼,终会分清人间善恶。
施琅阴谋造反尚无定论,国姓爷就不分清红皂白斩了施善人全家,老天哪里能够“天日昭昭”。
精瘦后生听不懂天日昭昭是啥意思,觉得这对父子神情古怪,似非善类。他是寻常百姓不想招灾惹祸,自顾闷头赶车,一声不吭。
夜色渐渐浓重起来,一弯残月渐渐升上苍穹,照得远近一片惨白。徐国难坐在棺材上面恍若僵尸,月影映照下狰狞可怖。
官道旁边村落忽地响起嘈杂声响,隐隐是男女哭泣悲鸣,似乎夹杂婴儿的尖声哭啼。
过了会冒出熊熊火光,房屋已被官兵点着,瞧上去如同明亮火矩,把夜空衬得分外明亮。
精瘦后生忍不住咕哝,“官兵连夜抓捕叛逆家属,还放火烧屋。唉,这世道!”
瞟了徐国难一眼,生怕祸从口出,不敢多说挥鞭驾驴。
棺材板盖咚一声大响,徐文宏似乎被恶梦魇着,从棺材上弹跳蹦起,高声叫嚷“天日昭昭”,慢慢睁开了眼睛。
“国难,是你?!”
他嘶哑嗓音问道,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还没有从恶梦中惊醒。
“爹,是孩儿!”
徐国难清醒过来,忙把老爹紧抱怀里,触手有些温热,仿佛有泪水淌到手背。
他诧异抬头,见向来刚硬的徐文宏眼里雾气朦胧,又似晨星灿烂。
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一束火苗从老爹眼里闪烁起来,越来越是明亮,如同火焰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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