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得人眼晕。
芈星璃见他目光不对,连忙收拢起袍子,尽量不让自己的身材显得太过突出。
嬴无忌看她脸上难以掩去的笑容,忍不住问道:“瞧你呲着大白牙,这是碰见啥好事了?”
“也没啥!”
芈星璃嘴角疯狂上扬:“就是楚国前线陷入焦灼,有几个瞧不起我的大将,被姬肃教训得很惨罢了!”
嬴无忌咂了咂嘴:“楚国人要是知道你堂堂女公子,见楚国打了败仗居然这么高兴,还不得直接把你绑回去砍了啊?想不到你芈星璃浓眉大眼的,也当了楚女干啊!”
“呸!”
芈星璃白了嬴无忌一眼:“这些人整天就忙着内斗,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也该有人帮他们涨涨教训了!”
啧啧!
嬴无忌大概也能理解芈星璃的憋屈。
毕竟她这混吃混喝,真的不是为了立人设。
楚国那边是真的挤不出更多的资源给她。
一国女公子,孤身漂泊在异国学习变法的经验,却混得这么惨。
哪怕楚王看重,也被倾轧成这样。
这波不高兴才怪呢。
甚至都不算幸灾乐祸。
一些人。
不被打疼,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有问题。
嬴无忌摆了摆手:“快别哔哔了,暝都尽头感悟到的东西整理好了么?”
“早就等着呢!”
芈星璃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直接塞到了嬴无忌的手中。
嬴无忌攥着册子,上面还残留着芈星璃的体温,笑着问道:“没有藏私吧?”
芈星璃白了他一眼:“你把本公子当成什么人了?你拼了命地帮我争取时间,若我再藏私,那还是人么?”
嬴无忌撇了撇嘴:“也是!你人虽然不咋地,但还是有点道德在身上的!”
他大致翻了翻。
里面主要是对本我规则的参悟。
还有一些是天衍神术。
反倒是她最中意的斡旋造化,却并没有提及。
不过还真不是她藏私。
暝都尽头里显现的规则,都是暝都从大世界复刻的基础规则。
斡旋造化这门神通,却是书写规则的存在。
除了能改变秩序的大能,鲜有人能接触到这个层面。
这一字一句。
无比工整。
想必芈星璃花费了不少心思。
“呸!”
芈星璃嫌弃地瞅了他一眼,走到内院等没人的时候,又压低声音问道:“话说你们罗相这次惹的事情可不小,恐怕罢官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了。不管怎样,这都是你的老丈人,你不打算救一救么?”
嬴无忌目光微沉:“给你救,你能救么?”
“哎……”
芈星璃叹了一口气,如果现在赵魏韩三家已经分家了,那说不定还能救一救。
三家没有分家,黎国内部的情况就比楚国还要极端。
魏韩不希望变法能成。
而罗偃也留下了致命的破绽。
这次罗偃,断然没有任何全身而退的可能。
她轻声道:“若是可以,我还是希望罗相能体体面面地离开。”
嬴无忌好奇:“为何?因为他是
花朝的父亲,还是因为你跟他惺惺相惜?”
“都有吧!”
芈星璃有些怅惘,遥遥地看向天边:“但最主要的,还是我觉得罗相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若他能体面,我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嬴无忌神情微怔。
他跟芈星璃接触得不少,平时这妞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般怅惘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不常见,不代表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在黎国待了这么久,每天除了参悟颛顼古历,就是一起讨论新法。
独自一人漂泊在外,怎么可能没点悲壮情绪在身上?
论刻苦程度。
真的不输于赵宁。
嬴无忌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我感觉,若你真的一头扎到变法中,你的情况可能比罗相还要差。黎国虽内情复杂,但赵氏尚且能跟魏韩割席,断尾求生。
你们楚国之乱,来自于屈景昭三家,都是芈姓的大族,想要变法成功,必须打服他们。
甚至,你想打服他们,还需要一个前提!”
芈星璃问道:“什么前提?”
嬴无忌神情微肃:“他们先被别的国家打服,就像姬肃这次一样。可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楚国本来就已经处于外界的高压环境之下了。
到时楚国的压力来自于哪里?
诸强合并的姬姓联盟!
有号称虎狼之国的乾国!
真到这种情况……
说句不好听的你别生气,你们楚国虽然是老牌强国,但战斗力你也看到了,打一个炎国都费劲。
虽说这里面有姬肃的原因,但只是一个人,而且还没突破兵人境。
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要知道,炎国跟戎狄合攻乾国失利才没多久,这马上又要跟姬姓诸国结盟,基本隔绝了来自赵氏的压力。
而乾国,再修养一段时间,恢复全胜状态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了这个地步再变法,完全就是比变法和灭国的速度哪个更快。
我真怕你一个想不开,直接跳到汨罗江里面。”
“汨罗江?”
芈星璃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梗?”
汨罗江她知道。
在楚国很有名。
但为什么一定要跳到汨罗江里面?
嬴无忌摆了摆手:“就是胡扯的梗,总之我的意思就是,你变法很凶险。”
芈星璃撇嘴道:“废话,我当然知道很凶险!我不想等到必死之局才变法,你有没有破局的手段?”
虽然嬴无忌说的话很难听。
任何一个楚国人听了,都感觉这是在冒犯大国尊严。
但她很清楚楚国的内耗有多严重。
作为法家。
她更知道变法对一个国家意味着什么。
乾国行军功爵制,全民皆兵。
黎国没有那么极端,却农械先进,更有无数墨家农家弟子协助,开辟数倍的良田,这般又能解放多少人口用以打仗?
就不说楚国的军队怎么样。
光这人口摆在这里,怎么打?
真要被打到门口,再变法就晚了。
“破局?还真不好破局!”
嬴无忌嘻嘻一笑:“要不你就留在黎国吧,只要你对黎国尽心尽力,等他日黎国一统天下,我让殿下封你个楚地太守当当。”
“你要死是吧?”
芈星璃恶狠狠地剜了嬴无忌一眼。
嬴无忌摊了摊手:“关键我属实没有办法……”
芈星璃幽幽打断:“是没有办法,还是有办法不想帮我?”
嬴无忌:“……”
芈星璃眼珠转了转,扯住嬴无忌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你要是帮我,这个给你看……”
说着,扯了扯衣襟。
嬴无忌啐了一口:“我还以为你会说以身相许,这看一眼哪够,打发叫花子呢?”
芈星璃摊了摊手:“以身相许不是不行,问题是黎王室得愿意啊!人家太子和太子妃都委身与你了,哪还有我挖墙脚的机会?”
听到这话。
嬴无忌顿时瞳孔一凝,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别人听到谣言,都在犹豫要不要信。你倒好,听到谣言以后,立马编出一个更大的。”
芈星璃瘪了瘪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你看!我就知道墙角挖不动,把我当外人了吧?”
嬴无忌嘴角扯了扯,还想说什么。
“一定要用这种杀人灭口的眼神看着我嘛?”
芈星璃嘻嘻一笑,晃了晃攥着他手腕的右手:“其实我本来只是有些怀疑,谁叫你这个时间节点,莫名取了一个女子的元阴回来?
你也不用防备我,这天下没有任何人比我更希望赵宁以女儿身登基!
刚才你不是说,我的处境可能比罗相还要凄惨么?
但我现在告诉你!
我有一个办法,让我免除罗相的命运!”
嬴无忌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那就是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变法之臣死有余辜,变法之君却未必,对么?”
这个小妞。
聪明得有些过头!
真不怕我动杀心啊?
只是如此冒险。
估计也是逼不得已了。
毕竟黎楚两国国情大相径庭,根本没办法复刻过去。
新法应当如何设置。
芈星璃比谁都要清楚。
但想让楚国接受新法,难度可比登天还要难。
不过如此说来。
芈星璃的确没有坑赵宁的理由,反倒是最应该支持赵宁的那个人。
“对!”
芈星璃咬了咬牙:“所以我需要赵宁帮我打个样,只要她愿意帮忙,我登基之路就能少一半的阻碍!嬴无忌,我这辈子没求过人,若是你有办法,还请你务必帮我,不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都会满足你。”
嬴无忌:“……”
芈星璃抓住他的手腕晃了晃,故意用嗲嗲的声音道:“乌鸡哥~~~”
嬴无忌头皮都麻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看我们黎国这情况我们都焦头烂额,你凭什么笃定我能帮你?”
“我不笃定啊!”
芈星璃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如果这天下还有一个人能帮我的话,那么这个人只有可能是你。
明日之争的确胜负难料,但只要你们赢了,黎国的变法就彻底稳定住了。
若时光回溯,谁相信你们能做到这一步?”
嬴无忌咧了咧嘴:“到时候再说吧!”
有一说一。
楚国内部的情况已经积重难返。
吴起都能被射杀在楚悼王的灵柩前。
更何况芈星璃一个女公子?
投身汨罗江都是好的了。
一个处理不慎,全尸都未必能留下。
嬴无忌想把她留在黎国真的不是口嗨,王室成员异国从政的情况在这年代并不是特别稀缺,他是真的不忍心看着芈星璃送死。
常规手段,几乎不能解决楚国的问题,即便强行解决,也
跟赌命差不多。
不过……
他还真有些非常规的手段。
芈星璃眼睛一亮:“你当真有办法?”
嬴无忌摊了摊手:“我的办法甚至不能称作办法,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先把我们黎国内部的腌臜事解决了再说吧!”
“此话有理,那你可得加把劲儿了!”
芈星璃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修长白皙的右手在衣襟上搓了又搓,嘻嘻一笑:“我希望明天你们能保下黎国的新法,若你成功了,我就奖励你右手能探进来一刻钟……”
嬴无忌虎躯一震:“对有妇之夫说这种话,你难道没觉得很变态么?”
芈星璃摊了摊手:“花朝现在都不介意了,你还在装什么矜持?反正我又不让你负责,只是给你点甜头吊着你,要是真的能全力帮我,还能解锁更多哦!”
嬴无忌眉头紧皱。
芈星璃有些唏嘘:“白给的都不要?”
嬴无忌沉吟片刻,目光恶狠狠地在她身上刮了一下:“只有右手,不够!”
芈星璃:“……”
一时间。
她有些慌乱,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嬴无忌撇了撇嘴,这个女流氓果然只会口嗨。
他轻叹一口气:“杏梨!其实以你我的关系,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的。”
听到这话。
芈星璃双眼有些失神。
心中默默品味着嬴无忌这句话里的意思。
等回过神来,却发现嬴无忌已经走远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这也算委屈自己啊?”
摇了摇头。
哼着曲子回到了自己屋。
这新法虽然不是楚国的新法。
但她也是出过很多力的,自然不希望新法倒下。
只要明天新法能彻底立住,有黎国珠玉在前,楚国那边的障碍便能扫去一部分。
虽然主要矛盾仍然没有解决,但至少能让她轻松一些。
如果可能的话。
她希望罗偃有一个好结果。
正如她希望自己也能美梦成真。
这世上。
有谁不怕死呢?
……
翌日。
天还未亮。
虒祁宫的大门前便已经站满了文武大臣。
每个人都在等着上朝。
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城墙,对重黎殿已经望眼欲穿。
文武百官自然以丞相为首。
不论魏家韩家地位多么超然,在上朝的时候,站在最前面的,永远都是罗偃。
从青年。
到暮年。
向来如此。
多年以来,罗偃的白发愈来愈多。
身材也慢慢变得佝偻起来。
今天愈发蜷曲,仿佛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面。
但他却站得特别稳。
让人隐隐有种他重回年轻的感觉。
“又能硬撑多久呢?”
魏桓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几十年前罗偃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靠着跟自己妹妹的婚事,得到了魏家的大力支持。
从那天起。
罗偃开始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凭借过人的才学,很快就得到了黎王的赏识,才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坐稳了丞相的位置。
原本魏桓以为,魏家得到丞相之位,能彻底把韩家甩在身后,甚至能威胁一下赵氏的地位。
却不曾想。
自己这个妹夫,居然是个二五仔。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魏家。
相府。
王室。
只能形成一个奇怪的三角关系,互相制衡互相纠缠。
后来罗偃老了,也彻底跟魏家走到了决裂的终场。
妹夫!
你害我不轻啊!
不过相比于魏桓。
另一个人看罗偃的眼神更加凶残。
赵郢目光狞然,仿若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的儿子很多。
赵贲只是其中一个。
有望归嫡的儿子中,赵贲也不是最优秀的那个。
但罗偃当众斩了赵贲,相当于把他这个长平侯的脸撕下在地上踩。
不仅如此。
罗偃在新地各种死板的执政,已经彻底触动了宗室的利益,尤其是长平侯一脉的利益。
今日。
罗偃必须死!
跟新法一起!
目光如箭,恨不得把罗偃射个千疮百孔。
但罗偃却恍若未觉。
“吱呀!”
王宫大门开了。
赵暨的贴身太监曹公公亲自来迎众臣。
赵郢沉声道:“曹公公!行刺太子的歹人抓住了么,今日大朝会还会继续朝后延迟么?”
“长平侯说笑了,如此歹人,咱家岂有留他活过夜的道理?”
曹公公笑眯眯道:“今日大朝会,如期举办。宣,大黎百官入殿觐见!”
话音刚落。
便有一阵阵钟声响起。
在礼官的引领下,文武百官分成两队,从重黎殿的两侧进入殿中。
等文武百官站定,赵暨才在曹公公的陪同下,坐在了王位之上。
他目光肃然:“今乃我大黎百年难遇之福年,阴山要塞暝都安邑相继告捷,正是我大黎兴盛之兆。此次大捷,在场诸卿皆功不可没,如此大喜之日,诸卿可有大事要奏?”
话音刚落。
赵郢便直接上前一步,甚至没有留下半分缓冲的时间。
他字字铿锵,仿佛战场上鸣颤的刀兵:“臣弹劾丞相罗偃,抢功冒进,私用军刑,滥杀无辜。不论旧律,还是新法,都罪不容诛。
罗偃代君王督建新地。
更是新法首位执行人。
知法犯法。
罪加一等!
老臣认为,罗偃罪孽深重,当诛三族!”
众人闻言。
无不倒吸凉气。
这也太狠了吧?
他们大概明白赵郢的意思。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生怕罗偃死不了。
上来就要求诛人九族?
只是这句话,你用来要求黎王杀他器重的丞相。
是不是有些太狂了点?
赵郢已经杀红了眼。
甚至都没有让手下试探口风。
这是誓将罗偃斩于大殿之上啊?
事实上。
这次不光是赵郢,老派宗室成员都意识到这是争夺新地财富最有利的时机。
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新地这块肥肉,以后他们一口都别想吃到了。
赵郢的声音都尚且在殿中回荡尚未消散。
便有一片片中老年赵氏族人上前。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不仅他们,魏韩两家以及一众小族官员也都纷纷上前。
声势浩大。
仿佛要掀翻这座重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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