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悦沿着前往上凌烟的路,慢慢的走了一段,略感口渴。恰遇一个水塘,她便停下脚步,弯下腰鞠水喝了几口,洗了洗脸,又整理了下头发,方才坐下歇息。
一阵微风吹来,水波微颤,连带着自己的倒影都晃得破碎了。
好久没有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走路了。无论是在云中城,还是在上凌烟,她都是集体中的一分子,特殊的身份使她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此番被遣返回上凌烟,倒意外给予了她短暂的休憩机会。她倚在水塘边的一棵树上,闭上眼想休息一下。
不想甫一阖目,她脑海中就不自禁先后浮现出李厘和杨一钊的模样。
念及杨一钊,她心中又是一痛。她当然是爱过杨一钊的。时候,杨一钊虽然性子洒脱不羁,却也很能让着她。两个人虽然不少争吵,却也都以杨一钊服软而告终。
可命运也不知哪儿写错了一笔。自从杨一钊和任青眉从燕金执行任务之后,似乎一切都变了样子。杨一钊比之前更若即若离,花边新闻更是不断。她一个云中城的少城主,又怎么可能屈尊纡贵去和那些野花野草争男人?于是,他满不在乎,她愤怒冷战,嫌隙也越来越大,终于不可收拾。
若是杨一钊能有李厘对待爱情的一分坚定,他们又怎么会走到今这一步?
其实离开行庄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到杨一钊在叶子身后的不远处,不紧不慢的跟着。但她还是没有回头。不仅因为碍着叶子,更碍着自己的骄傲的心。
倒是叶子这个人……也并不是预想的那么差。昨为程空请命的时候,如果不是叶子胡搅蛮缠的一番撒娇撒痴,帮主也不会顺势赦免了程空和自己。她明白,其实叶子没必要牵涉入局,可叶子还是义不容辞的为她解围。她是欠了叶子一个情分的。
但当叶子问起李厘之时,她就是偏偏不想回复。事后想想,也许自己心里,也隐隐有一丝嫉妒吧。明明她是之骄子,叶子不过是乡野草芥。可身边的几个男子却都对叶子另眼相待,她倒成了个孤家寡人。现实如此,回不回应又能改变什么?还不如维持仅存的自尊,至少还能走得体面。
她望着上的浮云,叹了一口气。父亲的嘱托,犹自响在耳畔。可帮中局势复杂,她在上凌烟也是步履维艰。她闭着眼睛一边休息,一边思索下一步的安排。
锋锐营最近动作频频。光是看他们在行庄之中散布叶子的种种谣言,其野心就可见一斑。陆敌离帮那么久了,帮主却迟迟不为锋锐营设立新的西王,显然是对高岚心存顾忌。高岚野心勃勃,最近几年似乎有与任青眉联手的意向。而任青眉的创世楼一直利用职务之便,争权夺利,不少给云中城设置障碍。云中城虽然人才济济,但更多的是行军打仗的英雄,真到权谋之术,所擅者真是寥寥。若杨一钊的离人阁再与任青眉站在一队,云中城就要腹背受敌了。虽杨一钊心地良善,但尚未到抉择之时,一切也都是未知之数。
该怎么做,才能为云中城争取更多外援?她逼迫自己苦思冥想,却想不出一个妥善之策。她烦闷之极,又犯了头晕的毛病。她打开包袱,想找一盒清凉油抹一抹。谁知翻找之时,只见一柄利器自包袱中翻滚而出。
这不是李厘的剑么?她拿起剑,忽然心中灵光一闪。
对!还有李厘!
她匆匆将包袱裹好,辨明了方向,认清此处是去上凌烟和锋锐营的分岔路口。若是她能找到一匹快马,一日一夜之间,先赶去锋锐营,再回转上凌烟,时间虽然紧凑,却也足够。
只是锋锐营乃是高精尖的聚集地,若是她贸然闯入,不仅性命堪忧,更有可能会引发锋锐营和云中城的互相敌对。为一个的李厘,值得如此冒险吗?
以权谋计,这个行动风险太大,当然不值得尝试。
可如果是为了确认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信任,为了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她觉得,她应该要冲动一次。如果人与人之间只剩权谋计算,而丢失了最简单的信任,云中城也将不复存在。
身为云中城的弟子,就该有为侠义与承诺献身的决心。她相信自己,相信李厘,相信他们之间的承诺。
已经因为不够信任,失去了爱情。若连信任也失去,那她还剩什么呢?换作父亲,也会这样做的。
她将包袱负在身上,潜回行庄马厩中偷了一匹快马,向着锋锐营的方向,一路奔驰而去。
午夜。锋锐营讲武堂客房。子时刚过,李厘调息运功完毕,正准备睡觉。
自从他赢了两场战役之后,锋锐营上上下下都对他极为恭谨。包括高岚在内,都不再在细节上限制他。他也落得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但他也不能懈怠。听神夜来擅长暗杀偷袭,也许在他不经意之处,就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等着一个机会把他击垮。身在敌营,万事万物,俱要心。
幸而前日已经确认了叶子的安好,他也暂时没有了后顾之忧。目前所担忧者,唯独一个神夜来而已。
他刚来之时,也想如在云中城行庄之中一般,窃取道消息以掌握营中动态。但不多时他就发现,锋锐营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从点到线到面,连接成一个精密的网络。除了三位堂主,没有人在意除了本职之外的任何讯息,即使有所了解,也绝不多嘴。决定权掌控在各个堂主手中,一层压着一层。上下级和同级之间,只有命令与执校
这就是锋锐营,一切的行动都有一套量化流程。如果你不想忍受这样的量化,不甘心沦为棋子,那么就决斗,以最简单的武力去争取自己的权益。在锋锐营,强者为王,任何时候都是通行准则。
或者在弱者眼里,这样的环境,无疑是致命的,是难以忍受的,是变态的。但在李厘看来,这样的环境真是太惬意了,他不必去思考什么复杂的关系,只需要去抢,去争。用高岚的话:“锋锐营只要最优秀的。即使是拍马屁,我也要拍的最响的那个。”
李厘闭上眼,沉入梦乡。他暂时还不知道,就在离他不远的第一层,薛悦已经和高岚手下的弟子斗得翻地覆。直到高岚派人通知他去巫鸩堂会见他的“老情人”,他才知道薛悦前来。
等到他匆匆赶到第二层时,薛悦已经被五花大绑,押跪在地。她脸上虽还是神情高傲,但一双手臂上却是一道道的血痕,显然受了重伤。
李厘心里愤慨难忍,直接上前为薛悦松绑,怒道:“高堂主这是什么意思?”
高岚伸出手,往手上吹了口气,一笑:“最近高某人在研究龙爪手,恰逢薛近侍来访,忍不住就试了试。”他淡淡道,“还不快给薛近侍上茶。”
几个锋锐营弟子立刻上前,给薛悦奉茶。薛悦哼了一声,也不接茶,在李厘的搀扶之下,勉力站了起来。又有几个弟子为她奉上伤药,薛悦也不答谢,接过就用。
高岚剔了剔指甲,斜眼看着薛悦,道:“不知薛近侍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薛悦处理好伤口,这才傲然道:“你还不是王,没有资格审我。”
高岚眉毛一挑:“你最好还是老实交代。不然,高某人就请神龙来,陪薛近侍多玩一会儿。”
薛悦一听神龙之名,脸色一白。她知道巫鸩堂善于操控毒蛇毒虫,这神龙也是其中之一,威名远播,丝毫不亚于青锋堂的兵器。
她不能在高岚面前坦诚来意,只好看了李厘一眼,低声道:“我和杨一钊掰了。”
此语一出,意思很明显——薛悦和杨一钊分手了,失恋之痛难以释怀,故而冒险来找李厘,希望一解烦忧,重续相思。李厘立刻听懂了她的意思,知道此乃烟幕,她此番前来,一定有要事相告。他为迷惑高岚,当即牵起她手,做出情深爱笃的一番姿态。薛悦也不反抗,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双手,低头看着地面。
高岚一听,立刻笑了:“我还以为来了刺客,没想到原来是一桩风流韵事。是高某人不解风情了。”他看了一眼李厘,笑道:“如此,你二人自便吧。薛近侍以后想来,大可先知会我一声。若是再这般不告而入,休怪高某人绑了你送到持剑宫去。”
李厘简单行礼告别:“多谢。”完,便牵着薛悦,一路出了锋锐营,直走到营外石阵之中,这才放开手,轻声道:“适才不得已,得罪姑娘了。”
薛悦将双手藏在身后,低头轻声道:“没事。”她这一路被李厘的大手握了这许久,手心贴手背总是十分亲昵,此番不必再装,心下也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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