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家的屋里屋外,人多得都没有落脚的地方,院子里吹唢呐的乐队是薛老太太的大儿子花钱请来的。那种埠头民间二人转曲调的丧曲是不能停的,一拨儿又一拨儿,换着人吹,换着曲子吹。像什么《哭七关》、《八条龙》等,在埠头民间最流行的《大出殡》那是不能少的。在令人悲伤欲绝的《大出殡》唢呐声中,一位男二人转演员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头上扎着白带子,就好像是自己的亲人故去一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演唱着:“情悠悠,恨悠悠,几代悲欢几代愁。漫漫人生路,处处有关口,你也走,他也走,弯了腰,白了头。多少爱和恨都付水东流。情悠悠,恨悠悠,几代悲欢几代愁。青春不常在,人生能多久?你忍受,他忍受,心在哭,泪在流!”
在凄婉、激越的唢呐声中,《大出殡》的歌声传出了很远很远,任谁听了也会落下泪来。和着唢呐吹出的曲调,这边的二人转演员还在唱着悲伤的《大出殡》,那边做饭的老娘们儿紧忙地忙乎着。吃饭的人很多,手中大都捧着一个大海碗,都很有秩序的排队等候。餐具都是从左邻右舍借来的盘子碗筷,落忙的各有分工,管饭的给一个人的空碗中盛了一大勺高粱米饭之后,这个人捧着饭碗走到还在咕嘟、咕嘟作响的大铁锅前,管菜的会舀一大勺土豆炖白菜放到高粱米饭上。如果运气好的话,土豆炖白菜中会有一大片肥肉。盛完饭菜的人,直接蹲在院子的空地开造。高粱米饭和土豆炖白菜绝对管饱,吃完了再盛。
就在人们忙活的忙活,吃高粱米饭的吃高粱米饭的时候,谁都没留神,薛二愣子养的“踏雪寻梅”,也就是那条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了薛老太太停灵的堂屋。这种事情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埠头老百姓谁家要是有个“红白”事儿,前来落忙的人特别多,其中有一个主事的那是必须的。要是给谁家张罗“白事”的,就叫做“阴阳先生”。在埠头街边子的屯子里,阴阳先生哪个屯子里都有。他们是专靠主持白事儿混饭吃的。每天神神叨叨的,好像有多少文化似的。其实,阴阳先生也算是屯子里多多少少有点文化的,为此也就很受人尊重。什么鬼了神了什么的,反正乡亲们都不懂,阴阳先生说啥就是啥。而乡亲们之所以请阴阳先生来,也是寻求心理安慰和心理平衡。因为人死之后的规矩太多,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咋办。
阴阳先生来到丧主家里,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嘱咐丧眷和前来落忙的人帮着看着点,一定注意停灵的地方不能让猫狗之类的动物进入,防止死人借气还魂。在埠头,过去也听说过死人停尸挺长时间后复生的,老百姓称之为“诈尸”。说实在的,那不是什么“诈尸”,是人没有死透,又缓过气来了,和跟前有没有猫狗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可是,在民间这种事儿经过人们神秘兮兮的传来传去,就言之凿凿,确有其事了。难免就有传说,说临死的人是不能见猫了狗了之类这些东西的。别说猫狗,耗子都不能见。
这种传说还有理论依据,也就是“畜生截气”的说法。说是人活一口气,气没了,命也就没了。这“气”看不见摸不着,但百八十斤的活人,全靠体内这口“气”撑着,人要死了,“气”就跑了。万一不巧正好猫狗路过,截了这口气,那就能成精了,吃人败家,不在话下。
也是该着要出事儿!薛老太太一个娘家远房的侄儿来奔丧,正在给薛老太太行三叩首的大礼,薛老太太的大儿子也正在扣头还礼。突然之间,薛二愣子养的那条“踏雪寻梅”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发怒,嗷的一声,跳到薛老太太的尸首上,“呜呜”的怒吼着,也不知道和什么东西翻翻滚滚的撕咬起来,弄得薛老太太尸首上都是猫毛。
这一下子,薛老太太的灵堂整个浪儿就乱套了,惊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你个瘪犊子揍儿的,敢祸害我妈!”薛老太太的大儿子怕薛二愣子家的“踏雪寻梅”祸害了老娘的尸首,不顾双腿跪得已经酸麻,猛地跳了起来,扑向“踏雪寻梅”。
薛老太太的远房侄儿也顾不得再磕头了,跳了起来帮助哥哥去驱逐“踏雪寻梅”。
就在这时,令人惊悚万分的事情出现了。薛老太太猛然在灵床上坐了起来,罩在脸上的白布立刻滑落到一边。薛老太太的大儿子和远房侄儿当时就吓傻了,呆呆的愣在那里。
“诈尸了!薛老太太诈尸了,快跑呀!”突然,也不知是谁恐怖万分的大叫了一声。顿时,薛老太太停灵的堂屋和院子里一阵大乱。人们惊叫着四处乱窜、寻子觅爷,躲之唯恐不及。
“爸,我奶奶诈尸了,你还买啥呆儿呀!”薛老太太的大孙子胆子奇大,他没有自己顾自己先逃命,首先想到的是他爸爸还处在危险之中。拖着吓傻了的他爸爸,转身就逃。
“唉呀妈呀……我姑诈尸了,成僵尸了!我姑吃人了!”薛老太太的远房侄儿这时似乎也明白过来了,哆哆嗦嗦的惊叫一声之后,转身就跑。不料,两条腿实在不争气,在堂屋门口扑通一声摔了一个狗吃屎。薛老太太的远房侄儿惊呼道:“姑你别吃我,我是你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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