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方才有一道细微的声响是来自宫殿门后的,因为要与顾雍议事,孙权先将所有护卫屏退。
倒是不曾想,竟还有人在偷听。
正直孙权心中涌出杀气之时。
“爹爹…”
一道轻微的女音突然传出,是孙权的女儿孙鲁班的声音。
而听到是女儿的声音,孙权浑身散发的杀伐之气,顷刻间全部散去,仿佛…在看到女儿的一刻起,他就能变成一个慈爱的父亲。
“大虎怎么来了?”孙权微微蹲下身子,他刻意保持着一个与女儿相同的高度…
任凭孙鲁班跑到他的面前,一把将女儿抱起。
孙鲁班、孙鲁育…
大虎、小虎!
孙权极是宠爱步练师的两个女儿。
“爹爹…”
还有一道女声传出,是紧跟在孙鲁班身后的孙鲁育…孙权这才注意到,孙鲁育也来了。
“孤的小虎也来了…”
孙权也将孙鲁育抱起…
这父女亲昵的模样,直让顾雍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感慨,“主公是好福气啊…”
这时,孙鲁班才说,“娘说…爹爹派人告诉她,晚上要去娘儿那儿吃饭,娘为此准备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呢…可苦苦等不了爹爹,只好让我与妹妹一起来请爹爹。”
“噢…”孙权这才想起。
的确…他派人去告诉步练师,说今晚去那边,倒是没曾想,让他的宠姬与两位女儿久等了。
“你们先回去告诉你们娘,就说爹爹这儿还有几句话,很快就过去…”
孙权将孙鲁班、孙鲁育一并放下。
两个女儿也很乖巧的行礼,然后规规矩矩的退下。
孙权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孤这大女儿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放在灵帝朝,这个年纪若是不婚配,可是要缴五倍的赋税…”
“哈哈哈…”顾雍笑道:“莫说汉室倾覆,主公即将受封吴王之位,就说真的有五倍的税赋,吴侯为了两位公主…能交不起嘛?”
“哈哈…”孙权也笑了,两个女儿的出现,一扫他今日的阴霾。
也让他那颗愤怒到极致,宛若火山即将迸发的心得以迅速的融化。
“孤倒是想为大虎选一房如意郎君——”
“昔日…”顾雍吧唧着嘴巴道:“我记得主公有意让长公主嫁给那关云长的四子?一则,那关麟不识好歹,二则…如今的局势,大战一触即发,关麟已经不算是一个好姻缘了…倒是,周瑜之子周循,此前审问凌统,捉拿叛乱,彰显忠心…颇有其父之风,其手下也还有一万余忠心于周家的部曲…倒是可以将长公主嫁给…”
“先不说这个…”不等顾雍把话讲完,孙权摆了摆手,他沉吟道:“周循倒也是个上上之选,只是与那关家四郎相比,多少有些黯然失色!”
选女婿…这本就玄乎。
但有一条,当遇到更好的以后,很难不拿候选人与那“更好的”去比!
只是…
这更好的是关麟的话…那越比,孙权越发现,好的——就是好的呀。
顾雍无奈的摇头。“这是主公家事…臣就不过多妄议了!”
…
这边厢,孙权还在与顾雍聊着局势。
那边厢,孙鲁班与孙鲁育一道回母亲步练师的宫殿,只是一路上,孙鲁育好奇的一直在问:“姐?你为何要偷听爹爹与官员的谈话呢?”
“这不重要!”孙鲁班展现出了与她这个年纪截然不同的成熟,“重要的是,爹爹出动了这多人,布下了这么缜密的计划,可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你在说什么?”孙鲁育不像孙鲁班那样早熟。
孙鲁班却自顾自的接着说,“又是那个关麟…如果是他的话,那些笨蛋,能查的出姑母在哪么?”
十分了解姐姐的孙鲁育听出了一些别样的味道,“姐?你不会是想…”
就在孙鲁育的话即将脱口时。
孙鲁班立刻转身,用手抵在妹妹孙鲁育的嘴唇上,“嘘,别对外人乱说…整个江东人人畏惧的那关麟,姐姐我正想去试试他的虚实,试试他的深浅——”
“可…”孙鲁育还是忍不住劝道:“爹不是已经派吕蒙将军去江夏…”
“咯咯…”孙鲁班笑了,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年轻男人的画面,她在一边凭空想象,一边接着张口:“那关麟要好对付,爹与那些文武早就对付了,他们定是奈何不了的,既他们奈何不了,何不让我去试试呢?”
随着这句话的涌出。
孙鲁班心头的这一股情绪愈发的浓郁。
仿佛,一时间,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感的洪流…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跃跃欲试过。
也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让她如此这般的跃跃欲试、磨刀霍霍——
…
…
江夏,夏口,一间古朴的房间。
十二岁的刘禅正在大哭,闹脾气,“我要静宵姐姐,我要静宵姐姐…你们把她还给我,你们把她还给我呀!”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我爹爹是刘备…你们不还我静宵姐姐,我让我爹爹斩了你们,斩了你们!”
说着话,一阵“噼里啪啦”,俨然…又有新的物件被刘禅重重的砸在地上,发泄着他心中的愤懑…
隔着老远,关麟就听到了刘禅的话。
这是一处山庄,山庄外围早已布下无数暗哨,刘禅、孙尚香、李静宵都在这山庄里。
区别在于,孙尚香与刘禅是在宅子里,李静宵则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
“云旗,这刘禅公子他一直就这个样子!”
说话的是凌统,他也没想到,堂堂刘备的独子,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世子,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刘禅,竟是这么一副模样。
在凌统看来,刘禅的样子,让他想到了父亲讲述的,灵帝朝时长子刘辩的样子!
那时候,刘辩被道人养在民间,等到汉灵帝见到他时,只说了一句,“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
曾经,凌统在听到父亲凌操讲述这个故事时,还在遐想。
究竟是何等荒唐,才能被说出“轻佻无威仪”这种话,可现在…看到刘禅,他全懂了,乃至于感同身受啊!
轻佻无威仪,大概也就是眼前刘禅这个样子吧?
“砸了多少东西?”关麟没有急着走进房间,而是当先询问。
“这个…数不清了。”凌统哪会记这些。
关麟却是十分执着的追问,“估个数…砸坏的物件有五千钱没?”
“那肯定有了!”
“一万呢?”
“这…”
“就按一万说吧。”关麟直接喊道,“本公子的武将何在?”
“末将在…”士武、廖化、麋路三人齐齐拱手站出。
关麟指了指里屋的刘禅,“打,一拳一百钱,刘禅损毁了一万钱,那就往他身上招呼一百拳,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啊…
关麟的吩咐让士武、廖化、麋路一惊。
他们心头登时就闪过一个疑问:
——『公子让我们…去揍刘皇叔的独子?』
果然,与关麟想象的一模一样,他们不敢。
关麟则细细的解释道:“所谓不打不成才,不打不成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知道为何我大伯要将阿斗送到我这儿么?就是因为蜀中那些师傅都太惯着这小子了,可我不惯着他,在我这儿,闹脾气要打,不老实听话也要打,看不顺眼时就往死里打,即便看的顺眼时,也要打一顿,这是防微杜渐!”
“打到他不哭了,不闹了,若是接着哭、接着闹,那就接着打,打着打着他就老实了,就没坏心思了,就不敢没有威仪、没有规矩了,真打的屁滚尿流、皮开肉绽,保管他从此刻就晓得上进,晓得努力刻苦,在我这儿,一个月打个十几次,就不再是纨绔子弟,若要一个月能打个几十次,那就是又一个小关麟哪!”
这…
“……”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凌统听着这一番话,都惊呆了!
不过,好像…他细细的一琢磨…
他爹凌操小时候也没少打他呀,不好好练武就打,贪睡不起床也打,不用心更得打,甚至许多时候…凌统感觉,他爹都是把他往死里的打。
可…长大了,凌统恨他爹么?
一点也不,反而是…十分的孝顺。
凌统的武艺也是青出于蓝!
想到这一节,凌统琢磨着…
——『这难道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当然,感慨归感慨,哪怕是关麟的这一番话后,还是没有人敢去打刘禅…
这事儿听起来,有点惊悚了。
不过…就在这时。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是赵云,他朝着众人侃侃道:“主公有口令,刘禅公子至江夏,便悉数交由云旗公子教导,棍棒也好,笔墨也罢,但凭成才,不论方法…所谓严师出高徒,棍棒出孝子,一切悉数由云旗做主!”
唔…这…
关麟都没想到刘备竟然让赵云带来了这样一条密令!
那就好办了——
关麟的理解是,在教育上,刘备赋予了他极大的特权。
——只要打不死,那就往死里打!
而在关麟的经验世界里,是有一个关于“训犬”的理论,意思是,无论多么性烈、多么凶猛的犬类,之所以从来不敢反抗主人。
就是因为的那个它还是很幼小的时候,每次反抗都会被主人用木棒狠打一顿。
因为太小,所以从来就没有斗赢过。
而随着打的日子长了,它的脑子里便会形成一个定式,认为这个人是绝对无法反抗的,即使将来长大了,力气和尖牙都远非昔日可比,但一见曾经调教过他的主人,还是会立刻变得温顺无比!
这是习惯——
关麟没有教授学生的经验,但…训犬的理论还是知晓一些。
或许,他能把刘禅当成“幼犬”中的一只,而他自然便是“驯犬人”…
当然,这么做的目的,倒不是为了让刘禅怕关麟,或者说面对关麟时要变得温顺无比,主要是得让刘禅这小子性格养的刚硬一些,别总是一副“无为而治”的模样!
刘备都快六十了,还能活几年?
蜀汉的未来,得交给一个希望之星啊!
当然,有时候关麟也想过,刘禅在历史上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诸葛亮都扶不动,关麟要给他当“保姆”,那就是累成狗,这天下也定不了!
图啥呀?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关麟也产生过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取而代之?学王莽?
可这个想法只是存在了一个刹那,就被关麟摇头否决。
他是“关家逆子”不假,但绝不是关家逆贼!
要真取刘禅而代之,那遗臭万年是肯定的,而且…整个政局也定然不稳当,第一个劈了他关麟的…就得是老爹关羽,第二个是三叔张飞!
除非脑残,才会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儿。
也正是基于此,关麟必须让刘禅站起来、硬起来。
不能在未来软趴趴的,忠奸不明,任人摆布!
诚然,教育是一个苦差事,教育刘禅更是一个苦差事…
但刘备、诸葛亮既把“刘禅”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他关麟了。
哪怕关麟再不想接…
可不接不行啊,他现在若不能教好这个“傻嘚儿”,未来…关麟都能想到,他在蜀汉,会有多少苦吃,多少罪受!
这跟养个孩子,基本上差不多了!
心念于此,关麟无奈的“唉”的一声叹出口气,然后环望眼前的几人,“现在,我大伯都发话了,你们可以替我动手了吧?”
这…
廖化、麋路、士武还有些犹豫。
关麟抬高嗓门,“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么?”
当即…廖化、麋路、士武再不犹豫,三人彼此互视一眼,然后将武器扔在地上,赤手空拳的闯入了刘禅的那屋子!
“你们干嘛?”
“我静宵姐姐呢?”
“你们握拳头干嘛?”
“啊…我爹爹是刘备,别打脸,别打脸——”
听到最后,关麟已经有几许不忍直视的味道。
他用手捂住眼睛。
倒是赵云走到关麟的面前,“云旗公子,借一步说话…”
唔…
关麟放下手,“请”,他示意赵云前面领路。
两人一道走向一旁,一颗桑树后。
“子龙将军是有事?”关麟看着赵云眼中那徘徊、犹豫的神情,主动问,“是有关孙夫人的?”
“我知道云旗公子在调查那李静宵,也在调查孙夫人…”赵云的语气中带着几许忧心,“但…我担心会有损孙刘联盟的关系,影响诸葛军师的大局…”
“子龙将军!”关麟顿了一下,沉吟了片刻,像是在犹豫,一些话…要不要对赵云说。
可沉吟了片刻,他还是抬眼望向赵云,准备告诉他一些扎心的真相。
“子龙将军…其实,你应该能感受到,孙刘联盟已经不复存在了,从这一次孙权设计,让孙夫人掳走刘禅公子起,孙刘联盟已是名存实亡。”
关麟的话一丝不苟,他那嘴唇抿成铁一般坚硬的线条,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子龙将军应该听说过我的事迹,我对局势的判断,还从未有过纰漏…同时,我也希望子龙将军千万不要再自欺欺人——”
这…
随着关麟的话,赵云的眼睛一亮,可很快,就暗淡下去,他的眸光中闪过一抹阴云,仿佛…他本是带着问题来的,本是带着疑问来请教关麟。
比如,他想问…要幽禁孙夫人到什么时候?
可现在…仿佛所有的疑问,都不复存在!
甚至,赵云能感受到关麟行为的目的。
——孙尚香与刘禅是离奇失踪的!
——她们从来都没有在荆州!
心念于此,赵云的眸中闪过一抹阴云,虽然他很快就再次低下头,但这一丝神色上的变化,还是没有逃过关麟的眼睛。
“子龙将军,轻松点儿…”关麟笑了笑,“即便孙刘联盟已是名存实亡,可这层窗户纸…我不会捅破,我也会小心维持着彼此的体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若东吴犯你呢?”赵云冷不丁的补上一问。
这个问题…
其实关麟想过,想过很多次,于是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语气一丝不苟:“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随着关麟的这一句话。
“啊——”
“别打脸,求求了,别打脸…求求你们了!”
乌云开始在天穹中翻滚,刘禅那凄厉的声音响彻于此间。
唯独关麟,他的目光坚毅,他仿佛是在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向赵云诠释着一个事实。
那就是…
——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个局,正渐入佳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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