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统的话还在继续:“船已备好,你若有什么话要说,也要先养好身子,莫像现在这般…绵软无力!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甘兴霸么?”
凌统的话宛若一枚枚毒刺,但…无疑,很有效果!
至少让甘宁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哈哈…”
甘宁又颇为艰难的苦笑出声,只是他的笑容极其悲怆,他转过头,回望这片土地,那微含泪光的双眸突然变得灼热似火:“我…咳咳…我甘兴霸,终有一日会…会将长矛插在那孙权与这些江东大族的头颅之上!”
像是最后留下一句狠话,去宣泄心头的悲怆。
甘宁的心一横,眼眸再度转回那码头中一艘艘早已准备就绪的乌篷船上。
“走——”
“走——”
沙哑、果决、狠辣…
甘宁吟出的这一个“走”字,却“如刺肌肤”一般,让他的嘴唇不禁剧烈的颤抖起来。
银铃失声,锦帆已沉!
百余兄弟,魂归江口!
恩已逝,仇当还——
既当不了忠臣护主,那就做逆臣,弑那旧主好了。
——箭已上弦,再不回头
…
…
朱然!死的!
尸体…
当朱治赶到港口时,看到了眼前的一幕,连同儿子朱然在内的几十人,悉数被寒刃锁喉。
这一刻,朱治斑白的双鬓在夜色幽光下开始抖动,清削的脸颊上如同抹上了一层寒霜,他那满怀哭腔的嗓音吟出。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其余一干人面面相觑,眼前的一幕也是无法相信…
强弩之末的甘宁,带着那群“哀兵”,他们成功突围…逃,逃出去了!
这时的孙权与吕蒙也已经赶来,连同赶来的还有张昭、张温、顾雍、周泰等人…
清寂的星空下,一地的尸横,莫名的给这港口添上了许多冷寂。
孙权看到了朱家的部曲在尸体中寻找自己的同袍。
也看到了,朱治跪在儿子朱然的尸体前哀嚎着哭泣。
他在哭泣某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在哭泣,什么叫做“赔了儿子又折兵”…
终于,就连孙权也经受不住如此气氛,他背脊冷汗直流,背心寒栗直滚:“谁,谁能告诉孤,这里发生了什么?”
此言一出,周循适时的出现。
“啪嗒”一声,他就跪在了孙权的面前,“禀报主公,末将有罪…”
“说——”
与孙权一个冷冷的“说”字同时出现的是他那冷若冰霜的表情。
周循如实禀报,“都怪末将,其实…昨日一早末将去见过甘宁,并且公然质疑其提出的那副将的真伪…末将本已经驳的那甘宁哑口无言,理应将其押入牢狱严加审讯,只是感念其位高权重,这些年又居功至伟,故而…迟疑了!打算向主公现行禀报,再行拘押!可没曾想,这甘宁竟…竟是狗急跳墙,竟…唉…唉…”
说到最后,周循环望了一眼周遭,他长长的叹出口气,最后还是强调,“末将死罪——”
“这不怪你!”
孙权无奈的摇头…
周循能通过一个副将查明甘宁的居心莫测,这说明他的能力过人,碍于甘宁的身份与功勋,不果断缉捕甘宁,这也说得过去,周循做的没有一丁点问题。
问题在于,甘宁…胆子好大呀!
倒是他孙权小觑这猛汉了!
“呼…呼…”
一连两声轻吟,孙权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凝视着朱然尸体旁立起火把的灯芯,眸色幽幽,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倒是朱治,他察觉到孙权的到来,他一把抱住孙权的大腿,“主公,主公…臣,臣请带朱家部曲去…去进攻荆州…去为吾儿,为吾那贤侄报仇雪恨…雪恨…恨!”
朱治一边开口,一边满是哭腔。
孙权连忙扶起这位“江东大族”的族长,正要开口,身旁一席极轻极细的话吟出,是吕蒙的声音,“主公,时机未到,万不可轻举妄动——”
吕蒙这话说的细若游丝,唯独孙权能够听到。
也正是这一句话,让孙权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炯炯,原本呼之欲出的话立时收回,取而代之的是言辞厉呵:“为何是荆州?朱将军糊涂了不成?”
呃…这…
朱治茫然的望向孙权,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仿佛在说,『这…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么?甘宁离开东吴…除了荆州还能投哪?难不成投那固守之主的交州士家不成?亦或者是与他有深仇大恨的曹魏?这些都不可能!』
当然,这话也只是在朱治的脑海中过了一下,他不敢公然反驳孙权。
这时,孙权的声音已经传出,“传孤诏令,甘宁掳走郡主,夜刺朱府,实乃罪不容恕,从即日起定为我东吴之国贼,若有人收留甘宁,那视同向东吴宣战!可若有人,诬陷他国,离间联盟,亦视同东吴之罪人与甘宁同诛——”
这…
无疑,这份诏令前半部分是对东吴说的,后半部分却是对朱治说的。
“主…主公…”
朱治尤自悲愤,他最后留下一句,然后愤愤然的一甩手,驾马离去!
倒是孙权,连忙招呼顾雍到身旁,小声道:“有劳顾老去安抚下朱治将军,就说如今奇袭荆州的时机未到,让他给孤三个月,孤让他亲自去攻荆州,亲自将那甘宁枭首!”
呼…
闻言,顾雍深深的呼出口气,他一下子就懂了孙权的良苦用心。
“老臣这就去…”
说话间,顾雍连忙坐上马车,疾驰往朱府前去。
就这样,一场风起云涌、刺刀见红的夜晚宣告终结,渐渐地朱家部曲散去,宿卫虎骑也在清理这血腥屠戮的战场。
孙权看着这幽幽的月色,他不由得陷入沉吟。
他脑海中仿佛闪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太史慈、周瑜、黄盖!
——诸葛恪、陆逊、凌统、甘宁!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背叛孤,为什么你们就不能体会孤的苦心?孤维系这东吴…孤容易嘛!孤容易嘛?』
这时…
也不知道是因为孙权那糟糕的脸色,还是因为吕蒙有事要禀报,吕蒙又一次行至孙权的身旁。
可不等他开口。
孙权当先开口,一如既往的是细若游丝的声音:“整军备战,孤要在七月初夺下荆州!孤要那甘兴霸的脑袋,孤要那关云长的脑袋,孤也要那关麟的脑袋…哼——”
吕蒙冷静的听着孙权的话,他咬了咬牙,正想答应…
孙权的话抢先一步,还在继续。
“曹丕呢?让那曹丕来见孤——”
孙权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
他以往不愿意与曹操有太深层次的约定,只是将约定浮于‘默契’这个层面,可现在,他决定要约定日期,联合出兵!
他孙权——不忍了!
…
…
消息传递的极快。
就在变故发生的第二日的傍晚,甘宁因为伤势在江北疗伤,都尚未抵达夏口,可曹丕的书信已经摆放在许都城魏王宫殿的案几上。
与曹丕的书信同时摆在案几上的还有一封曹仁的手书。
反观曹操,他显得气定神闲,宫殿的中间摆放着整套编钟,曹操亲自手执小锤,自奏自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贾诩刚刚到来,站在一旁和着韵律用竹杖轻拍着手。
外面似乎是迎合着曹操的钟声,也响起了钟鸣。
曹操放下小锤,走回到案几前,将两封书信一并抛给贾诩,“文和,看看吧?一封是子孝传来的,陈明那关羽果然在挖蓄水池,一封是那子桓传来的,他告诉孤,孙仲谋要与孤约定日期,合力进攻关羽!”
这…
贾诩先是微微迟疑,然后扫过这一连两封书信,嘴角微微咧开,带着些许狡黠的道:“主公,这是好事儿啊!呵呵…想来主公已经有对策了吧?”
“哈哈哈哈…”曹操大笑,然后也不隐瞒,直抒胸臆般的告知贾诩,“孤已经允准子孝,征募十万壮丁,那关羽要在汉水南岸秘密的挖渠引水,那孤就在汉水北岸也秘密的挖去引水,到时候两岸蓄水池同时开凿,整个襄樊战场悉数沦为一片汪洋!”
唔…
听到这儿,贾诩顿了一下,“魏王,若是如此…那子孝将军岂不是也沦为水中鱼鳖?”
“哈哈哈…”闻言,曹操笑了,一边笑,一边解释道:“文和呀,孤还有一道令,倾整个大魏之力建造船支,储备沙袋,然后经由兖州、豫州,将这些船支、沙袋秘密的运送至樊城!”
说到这儿,曹操顿了一下,“襄樊战场会沦为汪洋不假,可孤…却要用数千艘战船,让我大魏军士在汪洋中畅通无阻,孤也要用数以万计,十万计的沙袋,让樊城、郾城、平鲁城拒绝汉水倒灌!到那时候…”
曹操的眼眸变得无比坚毅,他再三强调,“到那时候襄阳,孤失去的襄阳,孤当重新夺回来,至于…江陵与荆南…”
说到这儿,曹操顿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地留给贾诩说接下来的话,让他发挥一番。
贾诩眼珠子转动,最终在曹操那盛气凌人的气氛下,侃侃脱口:
“其实魏王是想让东吴的孙权去攻江陵与荆南四郡!”
“哈哈哈…”曹操第三次爽然的大笑,这三次大笑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辽阔,兴之所至,他竟又开始敲动那编钟。
随着钟鸣声奏响,曹操郑重其事的道:“孤若知道那孙仲谋是如此宵小鼠辈,昔日…孤决计不会吟出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不过…”
“如今孤的大魏需要这么一个鼠辈,七月…孤要整个荆州倾覆——”
曹操这是好大的口气。
事实上,荆州若这么容易倾覆,曹操何至于如此憔悴、沧桑!
不过,这一次…贾诩倒是觉得曹操的口气不大不小,刚刚好!
荆州倾覆…
如果汉水倒灌,襄樊战场沦为一片汪洋,纵使提前准备的曹魏无数船舶无法攻克襄阳,可只要能拖住关羽,那…东吴的背刺将是致命一击——
局势,真的有可能倾覆。
至于,未来…若是荆州归了孙权,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贾诩仿佛已经看到了不远的将来,孙刘联盟破碎之下,土崩瓦解…互相攻伐,而曹魏…坐山观虎斗。
正所谓二虎竞食,猎人得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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