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城外,关家军的中军大帐外站了六个姿势一模一样的关家兵士。
人人左手持一杆镔铁枪,右手则搭在腰间的环首刀上,身上明光铠在阳光的照耀下亮的刺眼。
飞将盔上一根白翎笔直地刺向天空,整个人看起来勇猛威严,犹如一柄柄雪亮的关刀。
就在森然伫立的气氛下。
“什么?”
伴随着“砰”的一声,是大帐内关羽双手拍在桌案上的声响,关羽像是无比惊愕的发出惊呼,“文远竟伤的这般重?”
魏军的使者也露出担忧之色,“张将军虽在水战中几乎全歼了东吴水军,可…谁曾想,那徐盛指挥楼船直接撞向张将军的战船,然后徐盛与张将军在甲板上殊死争斗…一死一伤…”
“原本张将军是该卧床静养,却不曾想…张将军惦念着与关将军的约定,坚持要如约统军南下进攻庐江城,这一路的车马颠簸下,病情加重…如今…如今已是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这…
当这么一条消息传入关羽的耳中,关羽的眉头深深的凝起,神色凝重。
他沉吟了良久,方才道:“文远是义士,义士最重信守承诺…倒不曾想,这份承诺却害了文远。”
关羽没有丝毫因为晕厥的张辽是曹魏的上将军而既惊且喜。
相反,他与张辽的友谊早已超越了立场,他满心都在担忧张辽的伤势…
“文远的伤?可能治愈?”关羽关切的问。
使者沉默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如实的说,“军中医者一筹莫展,不过…倒是已经快马加急去禀报魏王,希望魏王增派医官…就怕…就怕此地距洛阳千里之遥,就是医官来了…且不说能不能救,单单能不能来得及也是未知…”
按理说…
这一些话,使者是不应该讲述给关羽的,毕竟他们是截然不同的立场。
退一步说,荆州与曹魏是联合攻吴不假。
但倘若吴国覆灭,荆州与曹魏之间亦少不了摩擦,关羽会不会利用这点去进攻魏军…这些都是隐患。
可…使者也是太过担忧张辽的安危,所谓关心则乱,又所谓病急乱投医,或许使者也是报有一丝幻想,当务之急——唯独…关羽能救张辽。
反观关羽,在经历了短暂的思虑过后,那煞白的面颊上,关羽终于张口吩咐:“七百里加急报讯于江陵城…让吾儿调仲景神医来此庐江,医治张文远——”
这…
关羽的吩咐让许多副将一怔,乃至于让魏国的使者既惊且喜,他“啪嗒”一声就跪下了,“对于治愈文远将军,我大魏军中议论再三,举棋不定,瞻前顾后,迟疑再三…不曾想…关将军却是能当机立断,不吝拿出仲景神医…多谢关将军,多谢关将军…”
“无需多言,你即刻回营,让那些医官照顾好文远。”关羽的声调郑重其事,也不知道是担心张辽,还是不放心魏军的医疗水平,他又郑重其事的补上一句,“至少也要撑到仲景神医的到来——”
“是…是…”魏国使者连连答应,然后飞也似的往回走。
倒是这中军大帐内的徐庶。
听着关羽的话,像是意料之中一般,徐庶也是义士,也与张辽有着不错的私交,义士往往最懂义士…
只是,徐庶微微沉吟了一下,他不由得抬起头隔着帐门眺望向那粮草充沛、军械充足的庐江城,他幽幽的叹出口气,心头暗道:
——『就在刚刚,蒋钦的一万五千兵勇已经入城,我军却失了文远与魏军的助力,此消彼长…这庐江城怕是不好攻了!』
阳光之下,那巍峨的城墙就仿佛蛰伏的巨兽,它耀武扬威一般的伫立着,仿佛在警告一切来犯之敌:
——江东最后的屏障,想要逾越,没有那么轻松
…
…
建邺城,吴侯宫殿。
屈辱!
面颊上尤是吴质溅出血迹的曹丕与刘桢,他们在悲痛与屈辱交加之下的心情中…爬过狗洞,进入了这宫殿的外墙之中。
“哈哈哈哈…”
“曹魏使者为何学狗爬行?”
“我大吴设三道六门,大国使者来自然行大国使者之门,背信弃义、猪狗不如者若至,那自然爬这狗门!哈哈哈,狗贼、狗门…相得益彰,相得益彰!”
在一句句的嘲讽与讥笑中…
曹丕与刘桢总算爬了出来,他们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刘桢脸皮薄,在这一道道嘲讽中…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偏偏因为吴质的死,让他悲痛欲绝,心力交瘁,就连腿都软的要瘫倒一般。
曹丕的心情也如刘桢一般,但他素来习惯了隐忍,故而…哪怕在这种悲痛的心情中,他的眼睛如寻常般抬起,他镇定的问:“吴侯召见大魏使者!敢问,吴侯在哪?”
“哈哈哈哈…”
“哈哈哈…”
讥笑声还在继续。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见吴侯之前,不妨魏使先看看这个…”
这声音是吕蒙发出的,他卧床许久,久病初愈,可穿上铠甲的他,再没有半点病榻上的颓然与病态,他声如洪钟、步履铿锵,仿佛是刻意要震慑眼前的大魏使者。
而随着吕蒙的话,一众官员让开了一条道…
却见得吴国宫殿正前的一处高台上,三十余刀斧手正在磨刀,而他们的身旁,一个个被五花大绑的赤膊男子,正被压上断头台。
看这些男子的身形高大威猛,断然是北方人,曹丕当即就反应过来,是魏人!
就在这时,宫殿内传出孙权的大啸声:“台下的乃何人?”
吕蒙拱手朝向石阶之上的宫殿,“乃魏人!”
“所犯何事?”
“背信弃义,不守承诺——”
“孤最恨此不守承诺之人…斩了吧!”
吕蒙与孙权的对话语速及快。
而随着吕蒙的一声,“斩!背信弃义者——”
那些刀斧手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钢刀也迎着日影高高的抬起,随着“哗”的一声,钢刀落下…三十余人头滚轮在地上,与地面摩擦发出“嘭、嘭”的声响。
这…
——『又是一轮嘲弄与威慑么?』
曹丕心头如此想,可面色却再也无法做到之前的隐忍,眉头深重的凝起…反观从宫殿中徐徐走出的孙权,他宛若没事儿人一般,朝着台阶之下的百官,也朝着吕蒙、曹丕、刘桢问道:“魏人是不是就擅长不守承诺?背信弃义?”
俨然,孙权这话映射的是曹魏背弃东吴,转儿联合关家父子谋他的东吴…无疑这话也让孙权占稳了舆论上的上风。
至少对曹魏,孙权与东吴是站的笔挺的,是应该更悲愤的一方!
随着这三十余魏人人头落地。
这般宣泄…也让在场每一个东吴文武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仿佛这一段时间受到的所有委屈都释放了一般。
“哈哈哈哈…”吕蒙大笑着出声,“魏人知信?魏人知义?”
这话他刻意抬高了声调,是反问句…
而随着他的话,众人默契的都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笑声仿佛是他们情绪进一步的宣泄。
有人肆意的大啸着回答:“魏人不知信!魏人怎知义?”
这…听到这儿,曹丕还能忍,可刘桢已经是有些忍无可忍,他的脸皮是薄,可不代表…他就能甘心让人如此践踏他与大魏的尊严。
文人是有风骨的,身为建安七子之一,这份风骨更是不容践踏——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刘桢义愤填膺的说道:“橘树生长在淮河以南的地方就是橘树,生长在淮河以北的地方就是枳树,只是叶子相像罢了,他们的果实味道却不同。其原因在于水土!”
“我大魏上上下下素来重诺守信,整个大魏疆域,也从未听说过有人因失信、背义而被问斩的,可今日当此东吴宫廷,如此多魏人因失信被杀…这不正说明是东吴的水土唆使百姓背信弃义么?”
刘桢饱读诗书,他是用《晏子使楚》中晏子回应讽刺楚王的方式去,回应孙权与东吴的满朝文武,但…他错就错在,东吴与楚国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楚王要脸,而孙权可以完全不要脸!
果然…
“明明是魏人急功好利,背信弃义,却将此祸嫁祸于我吴地,胆大包天…主公,臣请将此巧言辞令、蛊惑人心者绑了,杖毙!”
这话是吕蒙吟出的…曹丕的心头登时就生起不降的预感。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也应证了曹丕的猜想。
随着孙权一声,“准…”
当即,就有车下虎卫将刘桢擒住,随着一记铁棍砸在他的膝盖处,刘桢整个人跌倒。
紧接着,那硕大的木棍不断的砸下来…
“啊…啊…子桓…”
留下的唯有刘桢的哀嚎声。
曹丕连忙拱手,“吴侯…”
他的话方才吟出,可车下虎卫仿佛提前得到了某些命令,一记记重棍砸下来,等到曹丕发声时,“啊”刘桢发出最后一道哀嚎,然后就再没了声音。
这时,吕蒙走到刘桢的身前,用脚在他的脸上踩了踩,似乎毫无动静,这才伸手去触摸他的鼻息。
死了——
吕蒙像是意料之中。
当即朝孙权禀报道:“吴侯,这巧言令色者已然伏诛…”
“噢!”孙权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一切,也用余光去瞟向曹丕,“魏使?还想说些什么?”
这…
曹丕无比悲痛的望着倒下的刘桢,先是吴质…又是刘桢,这一刻,他切实感受到了,如今的时局下,一个敌国使者,一个敌国君王之子的生命,就像是蝼蚁一般,任人宰割。
曹丕也是醉了…这好端端的局面怎么就一、两个月里风云突变,他这“东吴座上宾”,“铁定的魏世子”的计划…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付诸东流?
“魏使?怎么不说话了…”
见曹丕愕然,孙权接着问,语气低沉,是一如既往的压迫。
曹丕只能隐忍,隐忍,再隐忍,他咬牙:“没…没什么…吴侯若无其他要事,在下就…就告退!”
“若无其他要事?哈哈哈…”孙权笑了,“今日孤传召满朝文武,这些文武中有许多人失去了子嗣,有的更是失去了父母、兄弟,是啊…不过两个月,东吴亡了数万人,几百艘战船,十余处城郡,这都是因你大魏背信弃义所至?你曹丕竟还有脸说…若无其他要事?哈哈…哈哈哈…今日,孤与诸臣就是要声讨你,也声讨你爹,声讨那逆魏,孤要让江东、让天下人知晓…逆魏当诛,你们曹氏父子背信弃义,为朝廷耻,为世人笑!”
果然…
曹丕想对了,这种时局下的召见…吴侯是要羞辱他,羞辱大魏,声讨他的父亲,也声讨大魏!
可…
曹丕就是猜到了这些,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能紧紧的咬住牙,他知道,今日这一关…怕是不好过了。
更重的羞辱,更多东吴朝臣的讥讽、嘲笑在所难免。
孙权是要用这一次的朝堂向江东证明他的决战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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