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车下虎骑显得紧张,在这些虎骑看来,这新修建的建邺城怎会有如此肮脏、陈旧的地方,他们只能寸步不离的跟在孙权的身后。
在往后还有不少东吴的文武、官员…一行人前前后后到了这村落,孙权背着手,碧绿色的眼眸环视着四周,似乎觉得这里一切都令人好奇。
显然,这里的环境并不好,或许是因为茅厕常年无人打理的缘故,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怪味儿。
这里的道路也没有石板铺就,黑色的泥水遍地都是。
而所谓的住处,其实也很一般,都是用土夯实的土屋,唯独门窗才用了一些木板,不过这木板多是柳木,并不稀罕,也不结实…可以说,这个地方无论从环境、味道,还是从人文、风光来说,都很差…差到了极点。
孙权的眸光望向吕蒙:“这里就是那老兵的家里么?”
“是…”随着吕蒙的声音。
孙权看着屋顶上盖着的茅草,然后沉吟了一下,走入其中。
里面…一如既往,不出所料,依旧是不堪入目。
“谁来了?”
屋里,似乎有人听到了动静,一个老妇呼道。
这老妇有个老伴儿四十多岁依旧从军在庐江战场,这老妇还有五个儿子,也纷纷追随着父亲上了战场。
可…哪怕是这样的家庭,他们的家中却可以用“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来形容。
等那老妇好奇的带着围裙出来,一看这么多人,一下子愣住了…
当地的村正连忙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的国主吴侯孙将军…”
啊…
老妇人顿了一下,似乎是因为这个身份出现在她家里,让她有些惊讶,她手足无措的将那灰漆漆的手在身上胡乱擦拭了一通。
这才回过神来,“啪嗒”一声跪了,她颤颤的跪倒在地,哽咽着道:“拜见吴侯,拜见吴侯…”
这一跪,让孙权的心都化了。
他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似乎,这家徒四壁,这老妇人的下跪,都让他有几分不可置信。
——『家中六人从军,就是如此光景么?』
——『可他为何还要跪孤呢?她这是感谢孤么?』
孙权一把扶起这老妇人,“不用多礼,你一家六口从军,为东吴效力,该是孤谢你啊…”
“不…”老妇人颤巍巍的开口,“吴侯啊,我与老头子本是生活在会稽,那里天灾人祸,连年山越之患,若不是吴侯剿灭山越,设屯田制,我与老头子早就死在那会稽了,哪里还有六个娃,哪里还能让他们一道从军…我们一家子还不知道会被山越杀多少次…是吴侯给了我们命啊…”
老妇人语气虽微弱,还流着泪,但每一字每一句却又极其清晰,“如今,如今东吴正直危难之际,我家这几个男丁怎么能置身事外?他们是主动去庐江的…老头子说…这种时候,保家卫国,他们怎么能不上?这条命本就是吴侯给的,本就应该还给吴侯啊…”
说着话,老妇人又要跪…
这…
阴暗的房间里,微弱的灯下,孙权的脸竟显得有些微红,他本已习惯了接受别人的大礼,可此刻…这老妇人的跪,却让他有一种重于千斤,是他不可承受之痛!
细看这个家徒四壁的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家什…
这样的忠贞之家,尚且过的如此凄苦,孙权似乎意识到了…
他这些年忽略的东西是什么?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振兴江东,制衡各股派系,发展建功…
本以为他做的足够出色,也能让这里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谁曾想,他们只是活下来了而已。
本该属于他们的钱与地…都不知道在哪个大族手中被肆意挥霍。
有那么一个瞬间,孙权会有这么一种感觉,他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第一次见到孙权,老妇人的话匣子打开,仿佛滔滔不绝,“吴侯啊,咱们百姓们都感激你啊…何止是我们一家,咱们好多家都为山越所祸乱,都是因为吴侯大力征讨,将我们救出那魔爪之地,这才能乔迁新居…我们感谢你啊…吴侯啊,你放心,我那老头子说了,只要你坚持抵抗,他们…他们就会誓死效忠…哪怕拼死在…在那战场上。”
孙权依旧沉默无言,心里堵得慌…
这便是…他们感谢的原因么?
便是他们拼死效忠的原因么?
孙权突然感觉,这老妇人口中的“感激”,他听得无比讽刺。
这一刻,他总算意识到吕蒙提醒他的,在这东吴…他能倚靠的并非是大族,他真正能靠得住的是这些最底层的百姓啊。
大族是永远喂不饱的!
可这些百姓,只要给他们一口吃的,只要给他们一片生机,他们就能用命报答你。
想到这里,孙权人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胸口,心口有隐隐的疼。
——『错了!』
——『错了,孤全都做错了!』
哪怕心里如此想,可孙权尽量让这隐隐的疼不要表露出来。
他笑着朝那老妇人道:“阿婆,如今咱们东吴有新的政令,凡事家里有人充军,在前线作战者…悉数奖赏钱粮、布绢…来人,把阿婆的这份拿过来…”
这才是孙权来此的目的。
他本是在作秀的,是要借这边的行为,让庐江的将士们死战…
可未曾想,却因为这老妇人心头悲痛…
更未曾想,哪怕他不做这些,庐江的将士们依旧会死战!
这并非他们勇武…
而是他们是从苦难中走出来的,哪怕握住一扇再小的希望,他们也会追逐…绝不轻言放弃!
这时,一大箱子的钱粮布绢被抬了进来,因为现在东吴对军属的抚恤是论天给的,又因为老妇人家从军的人太多…
故而,奖赏她的是满满的一大箱子。
这钱币兑换成口粮,足够他一人三个月的开销…
可老妇人看到这箱子,连连推脱,“使不得,使不得…若是没有吴侯,我等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若是没有吴侯的兄长一统这江东,我等又岂能如此安恬?我等已经受了大恩…不能,不能再收这些了…”
孙权的眼睛彻底泛红了…他已经有点儿绷不住的味道。
他是在父兄的奋斗下继承的这份基业,他小时候何曾受到过什么责难?与父兄比,他几乎是从蜜罐里长大的了…
他一度以为只要制衡好氏族与文武,制衡好各方势力,就能坐稳江东…
可现在,他又一次意识到,什么…才是江东的基石!
是百姓,是人民,是民望,是人心!
“收下…收下…”
孙权最后拍拍这老妇人的手,这时候门外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孙权也朝他们大呼,“都有,都有…凡事家里有从军者的都有…都有…”
吕蒙则附和着孙权,也呼喊着:“诸位都把家书发往庐江前线,让将士们都知道…咱们吴侯想着他们呢!咱们东吴的兵…不白拼命!”
…
…
江陵城因为新旧两城,因为沔水山庄,也因为大肆工坊的建设…已经越发有大都市的味道。
来往采买的商贾络绎不绝…
当然,往昔东市上的营生也还在就绪,有卖奴隶的,又卖稀罕玩意的,还有天竺来的卖艺人,更有稀奇的单峰骆驼…
这些曾经只在大都市洛阳城出现的繁华景色,如今一个个的都悉数出现在了江陵城里。
张昭父子与关羽一行赶到江陵城时…便分道扬镳。
关羽直接往官署去了,俨然,迫不及待想要与他那四子关麟见面。
张昭、张承则需要等关麟的召见…
闲来无事,便在这江陵城闲逛了起来。
他们本是漫无目的闲逛,却突然在一处茶摊前不约而同的驻足。
因为…这里正在议论的正是荆州与江东的战事。
“听说了么?那庐江城固若金汤,咱们关将军屡攻不下,一下子战事竟搁浅住了…”
“听说那庐江城内的将军乃是贺齐与蒋钦,倒是不曾想…徐盛、周泰、潘璋、丁奉、马忠这些武人都不是对手,倒是这年轻的贺齐与蒋钦抗下了大梁…”
“谁说不是呢?本以为东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此番关将军率关家军前去,一鼓作气能攻破了建邺城…哪曾想,最终竟落得个僵持的下场,你说…这东吴保不齐就缓过来了…”
话说到这儿…张昭与张承听得心情还不错。
似乎都看到了和谈成功,停战协定签订的希望…
可就在这时,冷不丁一个声音传出。
“你们想什么呢?庐江城还用攻么?你们还不知道吧,关将军已经从庐江城撤回了…至于原因嘛,是孙权悄悄的送来两个女儿要嫁给咱们四公子做小,连带着还有一纸降书…哈哈,整个江东都要投降了,这庐江城还守个锤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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