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门七宗,玄武为首。
余下便是元一道、紫霄宗、定玄派、灵明山、无极宫、逍遥峰。
大周立国以来,七宗此消彼长,都各自有过一段时间的辉煌。
好比元一道,在北荒外族入侵前,一门四宗师,即便是在整个大周,也称得上是站在了巅峰的大派。
只是北荒一战元气大伤,山门因此摇摇欲坠,直至倪灀的老师破境宗师,接任道主,才算是堪堪稳住了局面。
而从总体来说,居首的玄武道绝大部分时间还是高高在上,堪称最强。
尤其是当年孙道子洗月还未叛道而出时,其他六宗不要说同为道子身份的弟子,即便是作为中坚力量的诸位长老首座,也一样不愿轻撄其锋、与之正面为敌。
不过随着孙洗月离经叛道、破门而出,玄武道也遭到了不小的打击,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恢复。
另一方面。
教门和朝廷的关系也比较复杂。
大周立国之初,朝廷坐拥百万血杀强兵,军中名将高手如云,是真正的统御四方,睥睨八荒。
就算是在顶尖高手层面,连武氏皇族在内,再加上内廷十三常侍,大都督府六大神将,足有超过二十名宗师高手的数量。
纵然比不过教门和武道大派的总和,但拧成一股绳却又远强于任何一家势力,所以不管是何等层次的高手,在官府面前都必须夹起尾巴,没有谁敢肆意妄为。
在那个时候,教门七宗自然是甘愿伏低做小,听令景从。
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天下承平日久,文恬武嬉,渐渐就没有了立国之初的精神锐气。
又经过数次天灾内乱,外族大战,国势国力日趋衰落,地方军阀趁机坐大,大周朝廷便逐步失去了掌控一切的能力。
虽然后来又有大周武帝雄起,但整个国家积弊已久,终究是无力回天。
最多只能是将加速崩坏的局面做一延缓,期盼着皇家能再出一圣,继承先人遗志重振大好河山。
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教门和朝廷的关系便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管理与被管的关系,一点点朝着更加复杂难言的方向发展。
一方面,七宗总体上并不希望大周朝廷倒台。
毕竟正是因为立国之初的册封,才让他们相较其他武道大派得到了堪称正统的认证,从此开启了快速发展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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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方面,七宗却又通过门下道观,乃至于麾下其他各个不同的势力,就像是盘根错节的根须,深入到地方的各个方面。
客观上为大周朝廷的弱势,贡献了许多属于自己的力量。
形成了相互依存,却又各有纷争的复杂局面。
卫韬眺望若隐若现的太玄山,脑海中不断闪过一路上和倪灀交谈的内容。
心境就像是天上随风而动的白云,透彻明净,却又变幻不停。
天色渐晚,彩霞满天。
卫韬手里拎着一大包各种药材。
都是从小镇的药铺中花钱买来。
倪灀从马车下来,便进了屋子。
一直呆在房内休养生息。
他则是出门转了一圈,还去了趟镇外的小丘。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却是有些出乎预料。
这座小镇,看上去普通平凡,就和其他人群聚居地没有太大区别。
但认真观察便能发现,镇子里习武之人的出现频率要远远超出其他地方。
就连药铺的掌柜,也是个达到了气血转化层次的武者。
只可惜此人是个谨言慎行的性格,除了给卖药收钱之外,其他话是一句都不多说,让卫韬想问的许多问题都没办法说出口来。
“客官,要来点什么?”
从药铺出来,卫韬转身进了街面上卖相最好的一家酒肆。
“有什么招牌菜看着上来。”
他将新买的药材放在脚边,随手排出一把银钱,“然后再做一份装进食盒,我要带走。”
“好嘞,客官稍等片刻,饭菜马上就来。”
卫韬端坐不动,嗅闻着包裹里浓郁的苦腥味道,不由得露出一丝澹澹笑容。
就连在珞水这种城池,都需要跑几处地方才能配齐的药材,竟然在这个镇子里的一间药铺都有售卖。
虽然存货数量并不算太多,但胜在种类齐全,勉强能满足他继续修行的需求,就已经是超乎想象的惊喜。
待到吃完回去,再等倪灀吃完饭。
他就可以想办法进行药浴,将全部的三枚金币全部投注到龟蛇交盘上面,看一看能达到怎样的全新层次。
时间一点点过去。
随着饭点时间的临近,携刀佩剑的武者很快就将整个饭馆挤了个满满当当。
卫韬原本独占一张长桌,此时也不得不和好几人一起拼座。
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
人多语杂,就能听到更多的消息。
过得片刻他才知道,正是因为这座小镇临近太玄山,所以才会有如此多的武者在此聚集。
因为这里是武道宗门太玄派的一处驻地。
太玄派虽然处于江湖之远,根子里却有着极深的官府背景。
而且是当年天下第一高手,大周武帝派人创立,算是朝廷在江湖中安插下来的一颗钉子。
只是随着武帝的驾崩,在武帝一朝急速膨胀壮大的门派,其后却又很快衰落下来,不复曾经的辉煌。
不过毕竟大周正统还未倾塌。
有着这一层关系,太玄派纵然再衰落,也足以称得上是一个武道大派,不是那些流散各处的小型势力可以相比。
很快吃完饭,卫韬拎起食盒,回到了租住的客栈小院。
现在距离教门大比还有将近十天时间,从小镇前往太玄山却最多只有不到一日的脚程。
加之倪灀也需要进一步的静养,两人便决定在这座小镇休息数日,等到她身体恢复完好之后,再出现在其他教门弟子面前。
因此卫韬就直接花下大笔银钱,租了客栈后面的一整套宅院,生活起居上比一间单房要更加方便。
吱呀一声轻响。
他缓缓推开院门。
便看到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坐在院中,手中拿着那部《玄武真解龟蛇篇》认真观看。
倪灀似是入神着了迷。
纤细如玉的手指不停在空中虚画,对卫韬的到来根本没做出任何反应。
卫韬放轻脚步,打开食盒,在石桌上铺开杯盘碗碟。
直到菜肴的香气飘散出来,她才鼻尖翕动,放下了手中书卷。
“你怎么不吃?”倪灀问道。
卫韬坐在一旁慢慢喝茶,闻言露出温和笑容,“我已经吃过了,这就是专门给道子准备的晚餐。”
“那就好,不然这些食物肯定不够。”
倪灀点点头,伸手夹起一根鸭腿。
她吃饭的姿态很优雅。
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她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精准,不管做什么都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吃东西也很专注,速度相当快。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就已经将桌面上所有饭菜全部吃完,基本上没有剩下什么东西。
接过卫韬递来的茶盏,倪灀轻啜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还是想不明白。”
慢慢将一杯茶喝完,她抬起头来,眼神充满疑惑和好奇。
他问道,“道子想不明白什么?”
“我研究龟蛇篇不下数十遍,却无论如何都推演不出,这部玄武道基础功法究竟有何德何能,能让你达到如此的高度。”
说到此处,倪灀一声悠悠叹息,“由外道而入全真,或许在其他地方还存在这样的天才武者,但你算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人。
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让其他人知晓了自己的秘密。”
卫韬笑道,“我能有什么秘密,就是稀里湖涂便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你觉得没有秘密,但在其他人眼里却并非如此。”
倪灀思索着慢慢道,“所以啊,从今天起我们都要记住,你从一开始便是元一道门的弟子,修行的是全真内练法。
这样说的次数多了,时间过得久了,假的也能慢慢变成真的,对你和你曾经的师门,都是一种无形的保护。
就算是不能变成真的,至少也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避开许多可有可无的窥探目光。”
卫韬点点头,“道子说的,很有道理。”
“我一直都很讲道理。”
她说到此处,忽然换了一副商量的语气,“还有,既然我早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那么我来研究你自是可以,其他人想要研究你,却是一定不行。”
卫韬微微一怔,随即微笑说道,“道子想怎么研究,我都尽力配合。”
“实话实说,我对于道子所修的阴极秘法也很有兴趣,想要深入仔细研究一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征得道子的同意。”
“阴极秘法啊。”
倪灀叹了口气,“这是老师教给我的宗师之秘,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是何意思。”
沉默许久,她却又展颜笑道,“不过既然老师已经将法门传给了我,那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更何况你也是本门弟子,心性资质都属上佳,我再转教给你应该也不是不可以。”
卫韬大喜,当即起身一礼,“如此甚好,多谢道子。”
“你我相识日久,关系亲密,倒是无须太过客气。”
接下来,她慢慢诉说,他在一旁侧耳倾听,清脆甘冽的声音缓缓流淌,整座小院的气氛静谧安详。
时间一点点过去。
晚霞消失,夜幕降临。
一轮新月缓缓升起,又有点点繁星,同将皎洁的银色光芒洒向大地。
她便在此刻闭口不言。
开始收拾桌上吃完的餐盘。
只剩下卫韬自己,还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当当当。
忽然,有节律的敲门声响起。
倪灀净了手,缓步来到门前。
透过木门缝隙,她看到一个身着黑红官衣的中年男子,正在外面安静等待。
“院内可是元一倪道子?”
中年男子开口,声音温和,听上去还有几分阴柔,“本人巡礼司虞鹤元,临行前特来拜访倪道子。”
倪灀打开院门,微微躬身行礼,“原来是巡礼司虞常侍,晚辈见过常侍大人。”
卫韬也从石凳上起身,抬手抱拳,深施一礼,“元一道弟子卫韬,见过虞常侍。”
“两位无须多礼。”
虞常侍手中拎着一只锦盒,缓步迈进院内。
“自上一次见面之后,吾已经有数年时间没有当面聆听令师教诲,每每思之,倍极想念。
可惜司衙公务繁忙,一直找不到机会前往青麟山上拜访,确实是有些失礼了。”
停顿一下,他面朝北方,微一拱手,“宁道主如今可还安好?”
倪灀道,“回常侍大人的话,老师一切安好。”
虞常侍点点头,将锦盒递到倪灀手中,“这是寒潭玉田所出精华炼成的丹丸,做个见面礼送给道子,希望灀侄女莫要嫌弃。”
倪灀收好锦盒,抿嘴笑道,“虞叔叔说的哪里话,早知道您在这里,我作为晚辈本该前去拜见,结果却是让虞叔寻到了门前,无论如何都是我们失礼才是。”
虞常侍一摆手,哈哈笑道,“我也是听手下人禀报,才知道灀侄女下午来到小镇。
当时本人刚刚吃过晚饭准备出发,便顺路过来看看,属于临时起意,没有给灀侄女添麻烦就好。”
两人闲谈几句,虞鹤元将目光落在卫韬身上。
眸子里隐隐闪过一道波光。
仔细观察片刻,他面上笑容愈发浓郁,“我那不成器的青缘侄女,从小就被内子惯得没个样子,此次她常驻齐州珞水,还要多亏了卫执事的照拂。”
卫韬再行一礼,抬起头来道,“回常侍大人,晚辈和青缘姑娘君子之交,一见如故,平日里多有讨论交流,研习武道,算是相互帮扶,共同进境。
而且真要说起来,其实是晚辈多受青缘姑娘照顾,还要多谢她的宽容大度。”
虞常侍深深看来一眼,袍袖忽地一闪。
掌心悄然多出两枚青色莲台,在月光下映射出澹澹的碧绿光芒。
他轻轻一抛,莲台便落在卫韬手中。
而后面露苦笑,摇头叹息,“你这娃儿,倒是会说好听的话。”
“青缘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别人或许不太清楚,我还能不知道么。
她若是脾性上来一番折腾,就连老夫都止不住有些头痛,堪比玄感妄念不停折磨。
如今反而能得你一句宽容大度的评价,若是被她姑姑知道了,怕是会高兴得几天都睡不着觉。”
卫韬摩挲着手中青莲,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他迅速收敛思绪,“常侍大人,在晚辈眼中,青缘小姐无论是接人待物,还是日常做事,确实当得起条理分明、宽容大度这个形容。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珞水城中找人询问,便可以证明晚辈绝非胡言乱语,而是事实如此。”
说这番话时,卫韬表情平静,语气真诚。
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他确实一点儿不虚。
就算这位巡礼司常侍快马加鞭当即去珞水查验,那也只能证明他所言属实,的确就是如此。
毕竟巡礼司柳少卿的名头,珞水城内外各大势力都很清楚,虽然从来没有摆到明面上提起,但若要被外人问询,谁又敢说她一个不字?
真到了那个时候,或许马屁更是拍得山响,甚至能让这位虞常侍怀疑人生。
“独当一面之后,莫非这丫头真的转了性子?”
虞鹤元面色变幻,有几分不信,更多的却是欣喜。
默然片刻,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青缘她前些时日几次催促,让我去巡礼司府库找寻当年青莲教信物,要给她的好友收藏使用。
今天见到贤侄,恰好可以将带了一路的东西送出,也算是了却老夫一桩心事。”
卫韬道,“还要劳烦常侍大人挂记此事,晚辈深感不安,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
虞鹤元故意一板脸,“有青缘的关系在,卫贤侄再叫我常侍大人,就有些见外了不是?”
“虞叔教训的对,是晚辈的错。”
过得片刻,一位巡礼司官员来到近前,凑到虞鹤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他微微皱眉,挥手将那名属下屏退。
随后从椅子上起身,“原本还想和你们多聊几句,可惜某还有公务在身,也只能是等到了太玄山上,再和两位把酒言欢。”
两人忙起身相送。
虞鹤元走出几步,在院门口又停了下来,“司衙在这座镇子也有人值守,一应资源储备充足,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过去直接取用。”
说着,他一招手,叫来门外恭敬侍立的一个中年女子。
开口吩咐道,“我离开后,你负责服侍两位元一高徒的生活起居,若是哪里照顾不周,老夫拿你是问。”
停顿一下,虞鹤元又道,“今天议定的事情,明日一早便以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不要耽误了正事。”
女子恭敬行礼,“常侍大人放心,属下定然不负所托。”
透过打开的院门,卫韬便看到数十身着黑红官衣的武者,簇拥着他上了马车,没有在镇子里再做停留,而是连夜朝着太玄山赶去。
送走虞鹤元后,倪灀感到疲倦,直接回房休息。
卫韬做了几个示警的机关,就在此时出了小院。
既然虞常侍说了,那他就没有打算客气。
至于欠下的人情,将来若有机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就是。
他很快来到巡礼司在小镇的驻地。
这是一座清幽典雅的府邸,看上去不像官府司衙,反而更像是某个格调高洁的文人雅士居所。
卡察!
中年女子带着两个属下,打开一把铜锁,推开面前那扇紧闭的铁门。
“卫执事,所有的药材都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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