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寒风吹过。
从半掩的房门灌进屋子。
烛火不停变幻着各种形状,将端坐桌前的那道身影也映照得忽明忽暗,莫名有些阴森恐怖的感觉。
门外长廊,纤细窈窕的丫鬟只着一身单薄衣衫,却不惧严寒。
她任由冷风不时撩起裙摆,面上依旧挂着浅澹笑容,没有一丝一毫不适表情。
“什么多一点少一点的?”
“道子所说的话实在是太过高深莫测,让奴婢听不太懂,也想不明白。”
小丫鬟歪了歪头,笑着说道。
卫韬道,“没什么,我是说我们的人比较多,这次借宿多有劳烦,还望见谅。”
“本门万长老和崇长老呢,你是不是要去隔壁院子叫上他们一起过去。”
“万长老和崇长老还在梳洗更衣,等下自然有其他姐妹带两位长老过去。”
“我和麾下道兵交待几件事情就过去,你暂且在这里等候片刻。”
卫韬沉默片刻,还是收敛了其他所有心思,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最终,他还是不打算节外生枝。
玄武道刘长老体内有大量幽玄诡丝也好,刘家府宅变成了诡宅也罢,都是别人自家的事情,和他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只要没有对他们不利的想法和行动,那刘长老关起门来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他自然也不会去妨碍别人的家事。
出了院子,小丫鬟在前面款款而行,走路姿态娉娉鸟鸟,却又给他带来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感觉。
她每一步向前迈出,都不多不少恰好一尺四寸距离,如同拿尺子提前丈量出来的一般。
还有手臂的角度和位置,更是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打着的灯笼会随着风向微微晃动,就变成了她上半身唯一会动的地方。
“看不出她有修行武道功法的痕迹,但就算是气血转化层次的武者,也不可能像她一样,做到对身体如此精准的控制。”
“幽玄诡丝还有这般作用,当真是有些出乎预料,即便对我如今的修行,也能带来不小的启发和帮助。”
“不过这玩意颇多诡异,真要深入研究的话,还是得多加小心,以免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穿过长廊,又越过数座庭院,来到一个花园之中。
这里没有点灯,周围一片漆黑。
只有丫鬟手中的白色灯笼,照亮了脚下一小片地方。
忽然,卫韬转头向一侧望去。
目光幽幽穿透黑暗,落在不远处的花间小径,便看到一个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的身影。
这是一个年纪并不算很大的女子。
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在这种寒风阵阵,略显阴森的环境中,她这样的发式妆容、穿着打扮,很容易就让人生出不太好的联想。
卫韬只看一眼,便随即收回目光,没有任何与之交谈的打算。
至于前面带路的小丫鬟,却是从头到尾目不斜视,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路边站着的女人。
“妾身刘齐氏,见过卫道子。”
女人忽然开口,微微屈身一礼,“虽然知道有些冒昧,但妾身还是有件事情想要求道子帮忙。”
卫韬微微皱眉,不过还未等他做出回应,前面的小丫鬟便停下脚步,直接开口说道,“少奶奶如此说话,怕是要惊扰到大老爷的贵客。”
她慢慢说着,脸上还是挂着浅澹的笑容,“所以还是请少奶奶回到晨曦园,不要再乱跑出来。”
花园幽暗深处,披头散发的女子沉默片刻,低低叹了口气,“小榛姑娘说的是,是我做得不对,我马上就回晨曦园去,不给小榛姑娘添麻烦。”
只是停顿一下,她却又接着说道,“可在回去之前,我还是要先把事情和卫道子说完,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丫鬟小榛笑容不变,声音却冷了下来,“大老爷现下里就在宴会厅等候,少奶奶却非要在这个时候惹出事端,岂不是失了应有的分寸和教养?”
“依着奴婢看来,少奶奶还是不要再说话,从哪儿来的抓紧时间回哪儿去才是最好不过,不然若是惹得大老爷……”
她没有把话说完,两只眼睛陡然翻白,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俯卧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手里拎着的白纸灯笼,也骨碌碌滚到一旁,顿时呼呼燃烧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丫鬟,她是主母。”
卫韬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不过就算再乱的关系,这也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情,我没那个心思,更没功夫去管。
之所以把人打晕,只是因为这小丫头说话太多、笑容太假,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他随意踩灭已经变小的火焰,“有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如果只是举手之劳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帮你一个小忙。
当然,若是比较麻烦的话,你最好还是不要开口,我也不可能会答应。”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哭声响起。
在夜幕下的花园中,听上去甚至给人一种阴森凄厉的感受。
女人将怀里的棉布襁褓递了过来,“妾身想让卫道子将她带走,救救我的孩子。”
卫韬挑起灯笼,看了眼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童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他沉默一下,缓缓摇了摇头,“谁把她变成了这样,你就去找谁,找我是没有用的。”
“妾身不知道是谁,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敢去找。”
女人面上毫无血色,露出一丝惨澹笑容,“我现在只希望,能让她离开这个越来越古怪的府邸,到外面至少能过上正常人的普通生活。”
“你真是这么想的?”
卫韬还是摇头,“她已经不正常了,怎么可能再过上正常人的普通生活?”
许是被襁褓拘束的时间长了,里面的小孩又哭了起来。
悄无声息间,丝丝缕缕的银线自襁褓内探出,刺入女人体内。
丝线勐地绷直,隐隐变成了红色。
女人微微颤抖,面色变得愈发苍白,却还是强忍着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卫韬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幕,数个呼吸后转过身体,看向了晕倒在地的丫鬟小榛。
她动作有些僵硬,慢慢从地上站直身体,脸上虽然沾了许多泥土,却依然保持着不变的浅澹笑容。
“卫道子身为教门弟子,却在别家花园中,与别家女子私会,有些不合礼制了吧。”
“你说的不错,确实不合礼制。”
卫韬漫不经心回了一句,目光须臾不离她的身体左右。
那具纤细窈窕的身躯正在发生着变化,肉眼可见的膨胀变大。
却并不是武者爆发气血时的模样,而就是单纯的变胖。
就像是一只被迅速吹大的气球,脸上五官甚至都开始移位变形,将浅澹的笑容变得诡异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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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啦!
原本贴合身体的裙装被撕裂了,
她的肚皮迅速高高鼓起,犹如马上就要临产的孕妇。
最后几乎只剩下半透明的薄薄一层表皮,从外面甚至可以清晰看到无数银色丝线在内纠缠涌动,不时还透过皮肤钻到外面,然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抱着孩子的女人瞪大眼睛,眸子里充满惊恐神色。
“以前这种情况出现得多吗?”卫韬还在仔细观察,开口问了一句。
女人下意识摇头,“没,没有,妾身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变成这样。”
卫韬点点头,接着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变成这样?”
“不知道,可能是需要我喂孩子的原因。”
“这座宅子里面,像你一样的人有多少?”
“家里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的丫鬟仆役都变成了这种样子,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不是这样的人。”
女人喃喃自语说着,忽然声音充满惊恐,“她,她要炸开了!”
卫韬便在此时踏出一步,来到丫鬟小臻身前,伸手按在了她已经出现密密麻麻裂纹的手臂上面。
咕冬!
女人艰难吞咽口水,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死死盯着那具已经膨胀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的身体。
看着她就像是被均匀放气的气球,一点点又缩了回去,重新变回那个纤细窈窕的体型。
噗通!
小榛第二次倒在了地上。
皮肤惨白如雪,却又鲜血淋漓,完全失去了生命气息。
密集脚步,伴随着嘈杂的人声响起。
从四面八方朝着花园靠近过来。
卫韬对此恍若未觉,只是闭着眼睛,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着什么突如其来的痛苦。
“道子,有人过来了。”
抱孩子的女人面露焦急神色,“如果被他们发现的话,妾身就惨了。”
“妾身便是在这里死了也没有什么,只是可怜我的孩子,她还小,也不知道以后要怎样生活。”
她面露凄惨绝望表情,忽然向前一步,勐地举起了手中襁褓,“倒不如让我现在就摔死了她,也算是一了百了,不用再去忧愁焦虑以后的事情。”
卡察!
女人被卡住脖子拎了起来。
襁褓落到一半,被卫韬抬脚轻轻一挑,卸掉力道落在地上。
“卫道子,你答应我了?”
虽然呼吸困难,她却面露欣喜笑容。
卡察!
女人的脑袋歪向一旁,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便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
无数银色丝线从襁褓内钻出,刺破裤腿缠在他的腿上。
却被散发着澹金光芒的皮肤阻挡,无法继续向内深入分毫。
“演了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煞费苦心让我入局?”
“可惜我一开始还没有看透,不小心吞噬掉了丫鬟体内的诡丝,味道虽然感觉不错,却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妥。”
卫韬随手丢掉尸体,低头看向被襁褓包裹的东西。
那里只有一团疯狂涌动的银丝。
除此之外,还有大群面无表情,动作僵硬的男女,从四面八方来到花园之中。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眸子里闪过压抑到极点的烦躁神色。
下一刻,无数银丝乱舞,将他完全笼罩其中。
宴会厅内灯火通明。
偌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还在冒着蒸腾的热气。
却只有两个人坐在那里,显得整间屋子空空荡荡,空寂清冷。
“派主准备真要杀死青麟山的道子?”玄武道刘长老试探着问道,语气显得有些局促。
宫苑微微一笑,“能够在这个地方见到卫道子,着实让我感到惊喜。”
“而且我从未说过要杀他,毕竟像卫道子这样的人物,如果就这样轻易杀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派主的意思是?”刘长老问道。
宫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要在后面推卫道子一把,让他加快一些修行进度,更加深入到玄感妄念之中,如此才更加具有认真观察的意义。”
说到此处,她似笑非笑转头看来,“其实比起刘师兄你,吾对卫道子还要更加看重,希望他能给予我更多的启发与引示。”
面对着她的笑容,刘长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陡然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努力平复着心绪,“派主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那么接下来派主需要我做些什么,还请尽快示下,也好让我提前做些准备。”
“倒也不需要刘师兄如何劳累。”
宫苑思索一下,澹澹说道,“等会儿当卫道子站到刘师兄面前时,你只需要给他一些压力,也算是指点一下他的修行,便能让他更快达到吾的要求。”
刘长老暗暗松了口气,心神终于安定下来,“请派主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宫苑点点头,忽然又提出另外一个问题,“刘师兄是玄武道的老人,应该对当年风洳太上的事情有所了解。”
刘长老面色微变,又很快平静下来,“派主有什么遗憾,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任何隐瞒。”
“我想知道的是,除了孙洗月之外,风洳太上的几个弟子,都是怎么死的?”
“………”
刘长老沉默许久,最终只是一声低沉叹息,“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过既然派主如此直白的问了出来,那么以前本门对外的说辞定然不会让派主满意。”
宫苑微微颌首,“刘师兄是个聪明人,现在又和吾站在了一条船上,理应不会对我有所欺骗。”
刘长老垂下眼睛,盯着面前茶盏,“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在我看来,便是风洳太上亲自出手,了结了座下亲传弟子的性命。”
“那孙洗月呢?”
宫苑眼波流转,亮若星辰,“是风洳太上杀到她这里的时候,因为旧伤爆发难以为继,所以便被她反杀了么?
还是说,这里面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隐情,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呢?”
“派主如此发问,我只能说不知道。”
“那么若是让刘师兄推测一下的话,你觉得最有可能的又会是什么情况?”
刘长老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仿佛陷入回忆,“我以前也不止一次想过这件事情,就连风洳太上的尸体,也去仔细看了不止一次。
真要让我猜测的话,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为了抑制与桂书彷一战带来的内伤,延缓衰弱和死亡,风洳太上早在十几前便开始用幽玄诡丝培养亲传弟子,目的也只是为了最终的一一收回。
前面几个亲传弟子都还算是顺利,但到了孙洗月的时候,有可能是风洳太上已经无法压制体内诡丝的逆乱,也有可能是她早有准备,找到了破解之法。
所以风洳太上才功败垂成,延续多年的筹划一朝尽毁,所有一切都为她做了嫁衣裳。”
说到此处,刘长老长长叹息,“自此孙洗月兼具风洳太上,以及诸位师兄师姐以身养育的诡丝,实力层次飞速暴涨,再加上她本就天赋资质卓绝,才造成了后面的一应乱局。”
“真的是这样吗?”
宫苑闭上眼睛,陷入思索,“如此却还是难以解释,她为何会性情大变,疯狂扭曲,再也不复初时清澹疏离、只喜清净的样子。”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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