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永炎五年,大夏开国已有二十春秋。
神都洛阳,央呈宫,早朝刚结束不久。
御花园内,身着一袭沧海龙腾皇袍的中年男子立于明湖桥上——
他从鎏金盏中掏出一把饵料撒入湖中,静观无数锦鲤扑腾跃出水面夺食……
此等尊容正是大夏王朝第二任皇帝,高璟!
湖上扑水声晃荡汹涌,高璟漠然摇头,对身旁白衣年轻人说道:“鱼竞相夺食,朕只觉吵闹。”
年轻人看出陛下心中烦闷,浅笑提议:“不如微臣陪同陛下对弈吧?”
高璟瞥了一眼绿松石桌上的围棋棋盘,颔首道:“也好,下棋下棋!”
白衣青年取来装满黑白子的棋奁,待皇帝陛下落座后,才缓缓坐定。
这白衣青年,即是近来大夏王朝的庙堂新贵。他如今官位高居三品,然而跟那些动不动千两京绣飞禽补子的大员不同,青年仅是一袭洁白素衣,周身一股书生气质,眸子里却可见春风般的意气风发。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此言说的正是这位年轻御史大夫,杭倾久。
谁能想到,堪称一步登天的杭大夫,去年才在江陵王带领下初入庙堂,年仅二十三岁便得了六部侍郎的官职。侍郎一职乃是皇帝身边近臣,故而他深得赏识,次次提拔,今年十月,杭倾久平步青云升至正三品的御史大夫!
如今杭大夫贵为皇帝身侧言官,可监察群臣,司礼奏章!地位仅在三公与宰相之下。
不少费尽心力大半辈子可算稳定在从三品光禄大夫的老臣,看这白面书生扶摇直上的速度眼红不已,无一不结党排挤。文官尚如此,更别说血海里捞军功的武将了!
就前些日子,一个脾气火爆的千牛将军当庭质问杭倾久此子何德何能担当大任,结果惹得一向宽和的皇帝陛下龙颜大怒,见止不住这老将军愈说愈烈的嘴,高璟大袖一挥,敕令廷杖二十、驱逐出殿,至此无人敢言。
回到绿松石棋桌上,高璟眉宇一抹忧虑紧锁,望着盘面上星罗棋布的黑白棋子,忽然问道:“扬州邬氏倒台,你可知晓了?”
杭倾久点点头,“回禀陛下,微臣刚知道此事。”
高璟道:“朕想听你的想法。”
杭倾久目色正直,答复没有丝毫犹豫:“邬氏家主邬樾掌控江南三分贸易,眼线遍布十座州城,邬氏于陛下来说有大用。然而!邬氏一族鱼肉百姓亦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微臣从民间所出,年少困苦,对这等横行霸道的百姓之患深恶痛绝。”
高璟眉眼不见情绪,“这么说,邬氏该死?”
杭倾久凛然道:“禀陛下,死有余辜!”
高璟长声大笑:“朕相信你说的真心话。邬氏作乱,朕自然知晓,可惜其族世世代代效忠于神都,朕不想凉人心,所以这兔死狗烹的恶人不能朕来当!既然朕的那两位王侯愿意除百姓之患,也是好事。”
高璟凝望手中黑棋子,神色冰冷。
这位皇帝陛下霍然自顾自道:“只是霄儿,你若再将朕布置的牵线木偶一一连根拔起,朕可容不得你。”
杭倾久一阵恶寒涌上心头,忙不迭起身,躬身道:“陛下息怒!”
高璟持子落棋盘,发出清脆声响,平静问:“倾久啊,这围棋规矩便是从边缘步步往中央占据,同时攫取对方的领地。这像不像——江南那个异姓王?”
杭倾久知晓圣意,抬眸坚决道:“不像。苏王虽身为王侯势大,本质不过还是大夏藩王,陛下的皇权至高无上!”
高璟嘴角稍弯,“整个大夏庙堂都巴不得苏王死,这央呈宫里也就你会替苏王说话了。”
杭倾久坦诚道:“臣身为言官,绝无私心,请陛下明鉴!”
满朝文武皆知杭倾久是由江陵王高淳风带入庙堂,彼时还是个布衣书生的杭倾久便凭才华横溢与秉公直言,深得陛下隆恩。官居御史大夫后,杭倾久也从未刻意避嫌而打压与江陵王关系亲密的苏王,在百官只知揣摩圣意提削藩的大夏庙堂里如同异类。
然而圣意是否真心想要削藩,甚至都无人胆敢肯定……
高璟询问起:“听说,朝臣们都有小圈子排挤你?”
杭倾久宠辱不惊道:“臣食天子禄,无心朝政外的零零碎碎。”
高璟赞曰:“你倒是不惧怕权势倾轧,想必是朕已故的十皇弟为你开了个好头。”
杭倾久道:“江陵王心系苍生、死生无惧,微臣素来仰慕,微臣言路亦与王爷契合。”
高璟问道:“什么言路?”
杭倾久面对皇帝陛下,正色道:“当今群臣因两年前夏殷陇南之战的失利心有余悸,日日上谏对内削藩已成风气,仍旧无视疆域外的武殷王朝、北晋王朝等边患大敌!自百年前祐夏国祚崩颓、末隋趁机窃国,天下分裂已有九十春秋有余,大夏王朝距离一统天下道阻且长。神都若只意在王土内耗,只会让雄踞西域的武殷和根基深固的北晋先得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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