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爷每天都求神拜佛。既然有那么多人信,他们肯定,都被别人看到过吧?」
他们七嘴八舌,吵作一团。金衣的公子只是笑了笑,坐在凉亭里不再说话,静静看着这群充满活力的孩子们打打闹闹。突然有几位妇人气势汹汹地走来,捉自家孩子一抓一个准。她们要么拎着孩子的领子,要么揪住孩子的耳朵,骂骂咧咧地责备他们这么晚还在外面野,定是想让当爹的回家打屁股了。剩下的小孩们一哄而散,生怕自己家长也冷不丁地杀来。
一阵吵闹声后,凉亭前只剩下一个小男孩。他是孩子们中最年幼的,八成什么都没听太懂,只是看别的孩子聚在这里,凑个热闹罢了。他呆呆地啃着手里半化的饴糖,愣愣地看着他。而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位打扮光鲜的年轻妇人。
「没记错的话,您站在这儿陪孩子们听很久了。」公子说。
「嗯,是这样。我听说最近街上来了个有趣的说书先生,到了下午便在这儿给孩子们讲故事,分文不取。大点儿的孩子都说,这些故事很吸引人,我也想着得闲便来看看。只是最近入了秋,天色黑得越来越早,当爹娘的多少有些担心。不少人吓唬他们的孩子,再这么晚回家要被人牙子拐了去。我如今见了,倒不觉得公子是这样的人。」
小妇人笑着将鬓发挽到耳后,接着将儿子轻轻揽在怀里。公子笑着说:
「哎呀……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多加提防是好事。不过要真出什么事情,当地官府早就张贴告示,提醒百姓了。只是,没想到现在大人们的说辞都换成人牙子了。只有一些小地方,倒是还用妖怪和神隐来管束孩子。」
「呵呵,如今人们好像都不信这些了。」
「是呢。不过孩子们还感兴趣,是好事。说来,您小时候这类故事,应听过更多吧?」
「嗯……您说的这些,我倒还挺相信的。」
「哟,是么?莫非您家里也认识什么高人,或有长辈与哪位无常鬼结过缘?」
「啊,这倒不是……是我自己。」
「您自己?」
「是了。我爹娘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鬼神之事,但我小时候,确乎是有些不同寻常的记忆。嗯……也可能是我太小,弄混了什么事。我长大后再提,他们只当是我记差了。」
「您若不介意,不如说给我听。就算我未曾听过,也能当做新的故事,讲给新的孩子。」
「哎,那您可别笑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我像我儿子一样大的年龄,还不太记事,却有些片段印象深刻。吃了午饭,我娘哄我入睡后便会离开房间。那时候我只是装作睡着,等她离开。因为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只白色的狐狸从窗口溜进来看我。它经常会叼来糖果,再陪我玩一阵。若我爹娘推
门而入,它便立刻不见踪影。」
「这还真是稀奇。」
「可不是么?后来我再长大些,搬了家,就不见它了。现在回想起来,倘若这些都是真事……连我自己都觉得,儿时的我可真是胆大嘴馋。若那是什么坏妖怪,恐怕就要发生不好的事了。不过,说不定真是我将梦弄混了?我娘身体不好,年轻时又落下残疾,只生了我一个。可能是我太孤单了,才臆想出这样一个动物朋友。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呢……」
「无论是梦是真,我想,那孩子也一定很孤单吧。」
「说的也是。」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怀中的男孩喊饿,妇人才领着他向公子道别。天色完全暗下来,仅有微乎其微的天光残留。直到所有人都离去,只留公子一人时,他才将目光挪到街边暗巷。不知何时,那里站着一个白衣女人,打着一把同样洁白的油纸伞。
在黑夜与白伞的遮掩下,谁也看不清她的面庞。只是在她撑起伞的手臂上,依稀可见一道一匝长的黑色疤痕。见他直直注视这边,女人将伞压得更低,退隐到巷子里去。他不紧不慢地走向那边,不用深入便能看出,这是一处死胡同——却空无一人,仅有一把洁白的油纸伞被摆在地上。被撑开的伞还在轻轻摇晃,像是刚被放下来。
他并不呼唤,只默然环顾四周,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几分安然,几分黯然。
仰起头,皎洁月光的照耀下,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一只狐狸的剪影轻巧地掠过。
孤独地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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