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阁老从内宫里出来,今日内宫里发生的事情就逐渐扩散。
就算阁老们不想说,但在场人那么多,不可能保住密的。
外朝官员眼睁睁看完林泰来张扬外放的表演后,终于获知了今日内宫之事的大量细节。
如果不是消息来源或许靠谱,那感觉就是听说书似的.
开篇因为结怨国舅国丈遭受奸妃记恨,入宫被数十爪牙埋伏围攻,然后又被奸臣陷害,如果再加一个推出午门斩首,妥妥的就是话本主角之爹模板了!
接下来的剧情大概就是真正主角十八年后长大成人,几经曲折报仇雪恨――这个老套路大家都熟,类似的有《呼家将》。
就是今天这个本该开局祭天的主角之爹不按套路演,不肯老老实实去死,导致剧情线彻底走歪变形了。
他不但一个人追着几十奸妃爪牙暴打,还把奸臣集体反杀了,比奸臣还奸臣。在话本故事里,这就属于剧情崩了。
信息的流动是双向的,从内宫出来的大学士们也获知了外面所发生的事情。
大学士们在内宫没出来,未能第一时间扑灭负面舆情。
导致林泰来那高调嚣张的大巡游极其顺利,将舆情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制造出了泰山一样的巨大压力。
三辅王锡爵回到家中,发现儿子王衡从国子监回来了,而且还有个门生方从哲也在。
“你在国子监也听到风声了?”王锡爵诧异的对儿子问道。
国子监在北城,物理上距离朝廷核心区很远,政治上又是偏僻冷衙门,消息传播有这么快吗?
王衡苦笑道:“儿子我只是今天碰巧回家,然后遇到了方编修,才听说了一些消息。”
王衡所说的方编修就是翰林院编修方从哲,他今天在翰林院围观了被抬进来的林泰来,然后就迅速来到王锡爵府邸等候。
方从哲不能不紧张啊,他的前途全在王锡爵阁老身上。
因为王锡爵阁老是他的座师,也是目前最赏识他的大佬,他这个编修就是王锡爵阁老提拔的。
如果这时没了王锡爵,才进官场没几年的方从哲的前途就非常渺茫了。
面对自家儿子和一个亲近门生,王锡爵也就不掩饰心情了,长叹一声,颓然道:“我当真不如申吴门乎?”
比如今天在宫里,他选择了一个非常稳健的站位,与多数同僚阁臣同进同退,怎么看怎么稳妥。
而申时行却特立独行,置身事外,自绝于同僚,成为少数派。
但最后结果是,申时行继续逍遥,而自己快踏马的成奸臣了!
王衡答话说:“若说这个问题,儿子我却有些心得。
并非是父亲不如申吴门,而是因为父亲身居高位,又数年未曾回乡,可能对下面一些情况缺乏详细认知。”
王锡爵有点不明白的问道:“你这话作何解?”
王衡便继续说:“都知道林泰来与申吴门绑定很深,但这种利益绑定的大部分并不是在京师,而是在苏州。
而且绑定的程度非常深,范围也非常广,已经很难切割开了。
申吴门今天不卖林泰来,最差结果也就是被罢掉首辅,回苏州逍遥养老。
但如果申吴门和你们一起卖了林泰来,只怕他以后连回苏州安稳养老也不可得了。
所以并非是父亲不如申吴门,而是申吴门和林泰来利益捆绑太深,实在卖不动,才会与父亲做出不同选择。”
听完儿子的解释和开解,已经抑郁了一下午的王锡爵顿时宽心不少。
原来不是申时行比自己聪明,同样也是利益驱动的选择结果,只不过申时行这次运气好罢了。
不过还是不服,为什么申时行一直比自己运气好?
从当年金榜题名说起,申时行就是状元,而自己差了一点只是榜眼.
这时候方从哲赶紧问道:“后面老师有何打算?”
比起王老师的心理健康,方从哲更关注王老师还能不能保住相位。
王锡爵反问道:“你认为后面形势如何?”
早有腹案的方从哲答道:“内阁出了这样的事故,肯定该有阁老引咎辞官了。
如果涉及的三位阁老一起辞官,未免震动太大,所以大有可能是一到两位阁老辞官.”
王锡爵听到这里,忽然插话说:“不是一到两位阁老,就是两位,至少林泰来会要求两位辞官。”
“这是为何?”方从哲下意识的说。
王锡爵提醒说:“你没听过林泰来在吏部的宣言吗?他对左侍郎赵志皋说,汝当自勉!
如果只罢掉一位阁臣,那内阁里还有三人,足够用了,未必需要补充,毕竟大部分时候内阁都是三人。
但是如果罢掉两位阁臣,内阁就只剩两人了,按道理就应该补充一人。
所以林泰来肯定想着,力争罢免两阁臣,然后才好顺水推舟的补人!”
方从哲叹服道:“老师高见。”
然后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若老师想要继续为社稷效力,只需要胜过新安、山阴二相一筹,就足够安全保身了。”
这时代惯于用籍贯地名指代大佬,吴门就是首辅申时行,新安就是次辅许国,山阴就是四辅王家屏。
在自己人面前,王锡爵也不装了,又问道:“如何略胜一筹?”
方从哲看了眼王衡,分析说:“老师最大的优势就是,与林泰来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林泰来和王三阁老最大冲突就是,前年王衡王公子来苏州府学抢乡试资源,被林泰来赶跑了。
只要王公子大度些,四舍五入相当于矛盾已经解决了!
再就是王锡爵与文坛王老盟主乃是同姓同乡,两家交情很好。
但现在林泰来已然是文坛第一副盟主,成为王老盟主的法定接班人了,所以这方面的矛盾也可以约等于不存在了!
最后方从哲说:“相比之下,新安、山阴二相与林泰来之间,那就是不可化解的矛盾了。”
许国后面是徽商盐商,王家屏后面是清流势力,和林泰来之间称不上仇深似海,也就是不共戴天吧。
王衡忍无可忍,对方从哲愤然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家父想要留任,必须看林泰来的脸色?”
方从哲有点无奈的说:“当然不完全是这样.因为还得看首辅脸色。”
不管你王公子服气不服气,这就是现实。
王锡爵并没有指责方从哲的大实话,若有所思的说:“新安、山阴这二人,其实也各有优势。
新安乃是林泰来的座师,虽然今日在御前已经恩断义绝,但如果新安厚颜无赖起来,重新认回师生,那林泰来也不好拒绝。
而山阴的优势,就在于他是目前内阁唯一的北人。
故而吾辈不可大意失荆州,仍然要心怀谨慎。
申吴门这边我愿赌服输,亲自向他低头就是。但林泰来那边.”
方从哲立刻答道:“我愿替老师跑腿游说。”
王锡爵叹道:“事态紧迫,事不宜迟,我这便去拜访申吴门。”
今晚对于所有阁老,只怕都是不眠之夜。
申首辅回到家中,向好大儿问道:“林九元可曾来了?”
申用懋答道:“没有。”
申首辅便轻笑道:“今晚林九元必定会来拜见我。”
用过晚膳后,申首辅便在外书房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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