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派去阻止关盛云屠城的参将周宁的报告才知道,姓关的已经被打残了,不仅庐州府没拿下来,孙杰随时可能在自己的后背狠狠捅上一刀子不说,几十万石军粮都丢光了!
几十万石!张十三知道关盛云不缺粮,但真不知道这家伙富得流油到这种程度!羡慕嫉妒一瞬而过,随后便是恨:这他妈的简直就是资敌啊!
从陕西、河南这一路下来,估计姓关的是把地皮都刨了才能刮出这么多粮食,而且沿途陆续征用掉的民夫丁壮更是天文数字——张十三太清楚了:运输队里人命远不如牲口。牲口你要喂饱,还要顾惜着使唤;伕子们都是沿途抓来的,每天给碗稀粥自己去刨野菜扒树皮,然后在鞭子棍棒和刀枪逼迫下当牲口使唤,等到倒地连鞭子都抽不起来的时候,路边便会多出一具无名尸……一两千里路,说一石粮食一条命丝毫不算夸张——换言之,从归德府、项城、到阜阳,寿县这条路上,不仅粮食没了,人也差不多死绝了:几年之内,大军别想再走了——万一战事不利,想往回跑?换条完全不熟悉的新路走吧!
义父这里,以前一直是像蝗虫一样流动作战,想到哪里便是哪里,把一个地方吃光再冲向另一处。好处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各地都是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自保,眼睁睁看着隔壁死掉绝不会伸手拉一把,然后祈祷别过来祸害自己、坏处是每过一处,两三年内最好别回头,否则可能挨饿。不过,大明这么大,还愁没处去么?
关盛云那边自从前些年窜过来,就赖在湖广一带。比自己这里压力当然大得不是一星半点:朝廷再扯皮,久占一地迟早狗官们也会推诿不过,总要调兵来合围。不过,经营一番,本钱可真十足十的捞到不少:百姓们竟然安居乐业,只不过把田赋统统交给姓关的了!不止如此,说起来,姓关的捞得竟然比朝廷还多——有功名的家伙们朝廷不收田赋,但姓关的收啊!仅仅这一条,听说便是以往地方上缴的三四倍之多!百姓们当然无所谓,反正种田交粮天经地义给谁都是给,无非是多一些少一些的事,只要能啃树皮活下去,大明的百姓们就会认命、缙绅富户们交了钱粮就能免灾,自然也都认了……如此一来,姓关的兵精粮足,别看占的地方不大,但几年下来跟各路围剿的官军打得竟是有声有色!
再后来,那边的罗军师派人跟义父联络,义父居然采纳了他的想法:双方倾巢而出南北夹击,在最富庶的南直隶扎下根,掐断混账朝廷的大动脉——漕运,先让北方能战的边军瘫痪掉!然后再次溯江而上,由湖广而四川而闽浙,天下粮仓便是囊中之物。狗朝廷肯定会大举反扑……看来关盛云是真心想这么做——这些军粮便是据守应天府的资本啊!
对狗军头关盛云和那个罗军师,张十三打心眼里瞧不起: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开心,谁也说不好哪天自己如何便死在哪里,想那么多干嘛?有这么多儿郎纵横天下,何等快活!
张十三越想越气,但心里也知道,义父对这个狗官军很看重,别看这家伙捅出这么大一个娄子,自己还真不能把他怎样。眼瞅着安庆府唾手可得,北面的威胁还要指望他替自己挡一下,于是索性又调拨了些装备物资过去,先让这个狗官军喘口气恢复一下吧——一方面义父说过除了留个心眼,也要彼此照应些、再说了,万一自己这里有麻烦,甩下他顶雷,也得给他留点本钱才可以多顶一会儿呢。等孙杰把他捉住挫骨扬灰,自己早跟着义父又打回四川了。
零散投过来的几百号溃兵,张十三也一股脑的还给了关盛云。在这个时代,哪怕表面上都是张虎大王的部下,内部也是山头林立,各个派系都在明争暗斗的争权夺利,何况是友军呢。为几百杂兵落人口实不值当的。尤其是关盛云,与其他各路当家的不能说势同水火,也是泾渭分明:毕竟是官军的老底子,官军杀贼,贼杀官军,多少年下来,双方刀上都有对方的血,说是友军,不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他的兵铁定留不住,又不能用来填壕,干脆做个人情罢。也让其他当家的看看,咱们姓张的做人不含糊。
李玉庭在安庆府如坐针毡,江宁布政使薛孝文更是度日如年。
当年张虎在陕西扯旗造反,自己还在浙江仙居做知县。十几年间,由知县而知州同知、由知州而知府同知、再到知府、参政、乃至布政使。布政使,这便是所谓的封疆大吏啊,一步一个脚印,官椅始终在东南半壁打转。照理说,南直隶物华天宝,又是圣祖龙兴之地,最终熬到江宁左布政使,嗯,听说过阵子改制就叫巡抚了……正常情况下,当官能到这个位置,绝对是顶峰了。
与此同时,毛贼也成了巨寇,时而陕西河南,时而关中巴蜀,最多偶尔祸害一下湖广。本以为自己福星高照,想着再干几年便上书乞骸骨,能在江宁巡抚任上平平安安落叶归根,这一生百分百称得上功德圆满了。可突然间大祸临头,贼寇沿江大举长驱直入,书呆子李玉庭倒是一心为国,好好的应天府城不待,豁出性命跑安庆去堵贼,自己虽然坐镇应天府,但据报经略大人已经被悍贼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万一有什么闪失——带着天子剑的经略大人为国捐躯,布政使在后方安然无恙?别说仕途,性命都未必能保住,怎能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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