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兄长去看看你住的院子吧。”林溪想了想, 又说,“一碗阳春面怎么够,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不然我带阿兄去琼楼吃饭?”
“不用麻烦, 我又不饿, 能见到毛毛安然无恙, 我很开心。”话音一顿, 他又说, “我住在潭州同盟会馆, 你可以去那边寻我。”
周帝即位的这十几年来风调雨顺, 南北商人络绎不绝。
各州各府在京城设会馆蔚然成风,私下结成同盟互助。
不仅是来京城做生意的商人, 进京赶考的学子也能去住,只会收取很低的费用。
家境一般的学子也能付得起。
会馆收费便宜, 源于背后有富商支持。不仅是介于同乡情谊,若是他日举子能登天子堂, 那对会馆,对同乡都大有好处。
潭州的会馆在城南, 虽然有些偏却也清静。
何持让府试、乡试,会试皆是第一名,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不仅会馆不收他钱,潭州在京城做生意的商人,也想与他结下善缘。
林溪:“你不许去会馆,整个国公府就我和林彦在住,又不是没地方!你是我兄长,又不是别人!”
踏雪笑着说:“是啊,小姐一直很想公子, 若公子住在国公府,便能时时看顾她。”
重点在“看顾”二字。
林溪:“林彦如今在京城书院读书,他脑子不太灵活,你住下后也能指教他。”
她只要求林彦每天去书院报到,不要惹事。
至于功课学得如何,倒是从未过问。
毕竟她自己学问很一般,只是不算文盲罢了。
“那好吧。”何持让听他们这么说,便也没有再推辞。
他和毛毛这么久不见,也想每天看见她。
毛毛是林溪的小名,单纯是因为小的时候就身体棒,头发很多。
他们的爹,每日忙着公务,娘亲又走得早。
林溪的头发都是何持让梳洗,他常常想,妹妹头发也太多了,每次都要整理好久。
正儿八经的名字叫何知行。
这是他在妹妹八岁那年,教她念书时认真取的。
希望她这一生都知行合一。
毕竟在那会儿,他就发现自家妹妹和同龄的小孩子相比。
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
更可爱,但也更像一个小恶魔。
林溪喜笑颜开地拉着兄长,去看她早备下的院子。
书架上的摆件都已经换过了好几轮。
全都是她精挑细选后留下来的,既雅致又值钱。
她可只为在乎的人花钱。
书桌前有扇窗户,不但采光好,晚上看书乏了,推开窗便能看看月亮和小池塘。
何持让目光四移,看出这是很用心准备的院子。
心里难免动容。
何持让永远都会记得,几个月前,他收到妹妹战死消息的那天。
在那一天,仿佛自己以往的坚持都不作数了。
妹妹不在了,他在这个世上没了亲人。
此后孑然一身,世上所有热闹,也都和自己无关。
他当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门,叠了许多纸元宝。
心里空空的,也哭不出来,只是一心想着是要烧给妹妹,每只都叠的漂亮而饱满。
叠完小山一般的元宝,他又着手写祭文。
一日一篇,写了十篇。
她是最好的妹妹,而自己却不是个好哥哥。最终没能护住她。
他记起以前妹妹犯错,自己罚她背诵大周法律。
小姑娘望着天,一脸不服不忿,说律文只是为了约束平民百姓不犯事。
那些贵族老爷可不会遵循。等日后到了衙门,还不是任由当官的随意解释。
他摸着妹妹的头,笑着说不会的,因为他会考取功名,为官一方。
会是个讲道理的清官,只要妹妹不触犯律法,兄妹俩就能一生平安。
那些计划都变成了泡影,妹妹已经不在了。
还是为他而死。
何持让一直严格要求自己,因为他妹妹太聪明了。
如果他有行差踏错,妹妹一定会钻空子,变本加厉去模仿。
他也不能理直气壮教导对方。
替他从军的妹妹不会再回来,一切都没有意义。
仿佛心口插了一根针,呼吸便会有凌迟版的痛。
世道不公,动摇了他一直以来的坚持。
若是能换妹妹平安,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何持让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月,未曾出门,也不和人来往。
其他考子都在感叹,他遭到这么大的打击,会试大约都不会参加。
没想到他去了,虽然整个人瘦了一圈。
等成绩出来,出乎所有人所料,竟是会试第一名。
众人纷纷感叹他的心性坚韧。
何持让有过动摇,不过最终坚持本心未变。
不媚世,不同流合污,知耻而坦荡。
哪怕妹妹不在了,他要考到功名为官一方,让和他们兄妹一样的孩子能少一些。
还要给妹妹立碑。
过了快两个月,林溪传回来了消息。
上天垂怜,原来她没死。直到那刻何持让才第一次流下泪,独自哭了一场。
他一直内疚,总归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妹妹才会身犯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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