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哥出去的时候,把屏风给撤了,我懒得起来。”
关大虎应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顺势一只手将隔在会客厅与木床中间的屏风拿起,放到了门口。
白孤抬头望向已经没有屏风遮挡的木床。
木床上,躺着一位面色如纸的男子,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似乎不知道白孤的到来。
白孤如今是铸灵境,勉强能感受到天地间的灵力变化。
此时的木床附近,乃至整间屋子,灵力是要比屋外浓郁许多的。
如果说屋外的灵力是一碗白开水,那么屋内就是一碗芝麻糊,在此修炼,必定一日千里!
只不过这是以一位吞灵境巅峰的大道与性命做肥料,谁家好人能有这样的家底如此挥霍啊?
就是那些超级宗门、家族,也不会随便以一位吞灵境巅峰的大道与性命开玩笑。
毕竟吞灵境巅峰,在那些超级宗门、家族之中,也算是主力军梯队,占据着人数大头。
到达这个层次,年轻一辈足以担得起大道可期四个字,稍微年长一些的,也同样是中流砥柱式的人物。
至于浸淫此境界多年的老家伙,能在超级势力扎根的,有哪个是简单货色?
何况人老近妖,像这种老前辈,不把他们拔高一境对待,恐怕有你好果子吃了。
白孤想起了何雁下午说过的话。
“此时的连风,全身各处的经脉气府、丹田窍穴都被剑气反噬,就像是一个漏水的木桶,每时每刻都在往外倾倒灵力,止都止不住。他这样的情况,只能等着体内灵力流尽,然后在床上数着日子枯死。这些天也来了不止一位医师,都是望洋兴叹,无能为力。现在的连风,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了。”
如今这满屋子的浓郁灵力,正是连风外泄的修为。
白孤在心里啧啧称奇。
吞灵境巅峰的灵力,果然厚实。外泄了几天,到现在都能有如此浓郁程度,厉害!
白孤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连风,喂了一声,“你有话说没?”
连风双眼无神,只是空洞地盯着屋顶,“你要是来看我笑话的,现在就可以开始嘲讽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以为我跟你一样脑子有病,有看人笑话的癖好啊,我没那么闲!我巴不得你赶紧死,好在走之前吃顿大席。”
连风没有说话。
“喂,你练剑多少年了?累不累的?”
“……”
“你的剑术厉不厉害啊?同境之中你算老几?”
“……”
“抛开境界不谈,你觉得你的剑术能跟剑仙掰手腕吗?”
“……”
白孤有些无语,怎么这人跟咸鱼一样啊,都不理人的。
白孤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你这个人好无趣啊,跟你说话呢,都不理人的。你爹娘没有教过你,别人跟你说话的时候,就算不想听,也多少给别人一点回应吗?你这样很没有礼貌哎!真是想不通,关大哥为啥能和你成为朋友,苦了他了。”
木床处还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白孤翻了个白眼。
白孤刚想起身离开时,就听见木床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所以他们没教我这些。这一点,你说对了。”
“哦,这样啊,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白孤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和语气却没有半点歉意。
连风并不理会白孤,只是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家原本是一处远离喧嚣的避世山庄,岁月静好。只是因为有贼人惦记,就遭了灭门之祸。整个山庄上下七百余口,皆是惨死。我爹,为了保护我娘和我,生生地被人一刀剁掉头颅,死不瞑目。我娘也是为了让藏在枯井之下的我活下去,留在井边与贼人纠缠,被欺辱至死。我娘临死前,趴在井口面朝下,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井底的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是想让我不要出声,让我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我被我娘丢下井底的时候,摔断了双腿。后面在井底饿了三天后,我爬了上去。背上我娘的尸体,我爬回了山庄。只是那时候山庄早就被贼人占据,我爹和其他人的尸体都被丢在百里之外的乱葬岗里。我爬去了那边,从死人堆里找到了我爹,把他和我娘一起合葬了,又刨了个大坑,将山庄内其他人埋了。”
“我只记得当时野狼野狗很多,我爹和各位师兄的尸骨都被啃食得不成人样。我埋葬他们,就跟那些野狼野狗抢食一样。我埋多少,那些野狼野狗就要从我身上咬下多少血肉,填饱肚子。”
“幸好有个老猎户心善,帮我赶走了那些畜生,还把我带回去养伤,让我活了下来。”
“那一年我八岁。”
连风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仿佛是在讲述一件事不关己的琐碎小事。
悲痛至极时,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就连眼泪都会躲得远远的。
仿佛离你远点,才不会沾染上晦气。
“没事,你继续,我耳朵灵,听得见。”白孤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呢?你报仇了没?”
八岁?那是挺惨的。
果然,唐先生说的是对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惨,但总有人比我惨。
“还没,剑还不够锋利,杀敌太慢。我死了没关系,只是没能报仇,是件遗憾。”
白孤哦了一声,“那是挺可惜的。”
“大虎他们,去求你了?”
“嗯,但你这个人的性格不是很讨喜,我不是很想救。”
“人之常情,我知道。”
“要不你求求我,兴许我会想想办法?”
“我是剑修,不惧生死。”
白孤呵呵一笑,“挺好的,有骨气,不过有时候骨头太硬,反倒是会咯到自己的。”
“软骨头的,不配称作剑修。骨头越硬,磨剑更狠。”
白孤想起了酒鬼,确实,那家伙脾气是挺臭的。
话头断了,屋内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久久无言。
白孤将一壶水喝光了,只觉得无聊,便起身离开,走向门口。
经过木床边的时候,白孤低头看了一眼连风,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径直走了。
连风直直躺在床上,眼里渐渐浮现出一点情绪。
父母不在,何处是家?
连风有些伤感。
只是有点想他们了。
此去幽冥,能重新见到爹娘,好像也不是件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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