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西驾着马车在夜色中狂奔。
从大慈寺到连小霜宅院所在的锦西坊马川街, 最近的路是沿着锦江夜市一路往西,绕过南二坊,过西市。此时已近亥正, 临近锦江夜市关市的时间, 路上挤满了小摊贩、货郎和行人, 摩肩擦踵, 莫说驾车, 就算步行也是举步维艰。
皮西见林、花二人着急, 便毛遂自荐抄小路送二人过去, 还别说,此人不愧是段九家首屈一指的车把式,哪条巷子现在人少, 哪条巷子能容马车通行, 哪个坊门已形同虚设,哪条街道能纵车狂奔,皆是一清二楚,驾着车七扭八拐,五钻六绕, 竟然绕过锦江夜市,穿过衙城到了城内区,从西市的坊墙门洞里钻了进去, 又绕了两个圈, 稳稳停了下来。
林随安推窗一看, 停车的位置就在连小霜宅院后门外的巷子里,车身恰好卡在两辆货车中央,停车技术不可谓不精妙。从这条后巷往东走到尽头就是西市坊门,坊门外就是凶手抛尸的暗渠。皮西是从西侧南侧的坊墙洞钻进来的。
花一棠很满意, 抛给皮西一片金叶子,“皮西小哥简直是益都活地图。”
皮西乐得合不拢嘴,“花四郎过奖了,小的日日驾车送段娘子出行,自然对益都大路小街都熟悉,我就在这门外候着,若二位还要用车,大声唤小的便是。”
后门上还贴着府衙的封条,没有任何破损,花一棠揭掉封条,二人快步走了进去。
连小霜的宅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更静更黑了,花一棠掏出照明夜明珠绕过绣坊,前方便是正厢。
苍白的月光下,一只孤零零的风铃吊在屋檐下,夜风穿过屋檐,风铃叮、叮、叮地响着,好像在呼唤一个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名字。
二人不觉放轻脚步,林随安纵身一跃取下风铃,铃声戛然而止,静静躺在花一棠的掌心里。
这只风铃的形制花纹与月老祠的姻缘风铃一模一样,只是内外都长出了斑驳的锈斑,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养护了,风铃下的纸签退了色,字迹早已无法辨认,花一棠举起夜明珠,莹莹的光照着风铃内部,一边转着,一边细细辨认。
林随安抻着脖子,也凑过去看,可实在是看不清楚,越凑越近,几乎贴到了花一棠的肩膀上,“有字吗?”
花一棠肩膀一僵,突然噔噔噔旁移三大步,漂亮的大眼睛瞪着林随安,眼里的光比夜明珠还荧惑动人。
林随安莫名其妙,“干嘛?”
花一棠用手背飞快抹了一下耳垂,林随安刚刚一口气恰好吹到了这里,又痒又烫,可看她的表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中一片郁闷惟天可表,“咳,有字。”
林随安大喜,“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不是名字,”花一棠长吁一口气,稳住心神,将夜明珠递给林随安,蹲下身,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四宝放在地上,左手细细摩挲风铃的内侧,眯着眼,右手快速在纸上写画。
林随安蹲在旁边举着夜明珠,看着一串字符从花一棠笔尖流淌到纸上,眉头越蹙越紧,她认出来了,是小篆。
她早该想到的,那个男人如此鸡贼,将他和连小霜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消除了,怎么会轻易在姻缘风铃里留下自己名字。
既然他敢将风铃留在这里,想必是知道无人会发现风铃里的秘密,或者说,就算发现了,也不会猜到他是谁。
“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林随安问。
花一棠皱眉:“子兮子兮,见此良人何?”
林随安:“啥?”
“出自《诗经》的《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花一棠道,“是一首情诗。”
林随安:“莫非这是连小霜和他情郎的定情诗?”
花一棠叹了口气,“问题是用这首诗做定情诗太常见了,无法根本无法判断指的是谁。”
二人沉默。
林随安看了看了风铃,又看了看屋檐,突然灵机一动,将风铃又挂了了回去,推门进了主厢房,推开窗扇,坐在连小霜的妆台前。
花一棠立即明白了林随安的用意,站在林随安身后,蹲下身,从林随安的身后观察风铃的方向,“连小霜每日梳妆时,抬头就能看到风铃,风铃直直对着的是——”
二人对视,“散花楼……”
二人距离甚近,林随安甚至能看清花一棠的长长的睫毛颤了三下,瞳中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林随安:诶?
“你俩不要太过分了!”靳若人未到声先至,一路嚷嚷着冲到了窗外,跳脚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有空花前月下?!”
花一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林随安腾一下站起了身,胡乱拍了拍身上的鸡皮疙瘩,故作镇定道:“何事?”
靳若啪啪啪拍着窗棂,“凌老六传话,说在瞿慧身上发现了杀死连小霜的凶器,可能是绣线。”
“什么?!”林随安大惊失色。
“瞿慧呢?”花一棠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问。
“瞿慧不见了。”靳若飞快道,“今天马氏的几个纨绔去了秋月茶坊闹事,瞿慧也在,那帮二世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还说吴正礼找了个新欢,挂了个破风铃在床头,凌六郎推测,瞿慧定是受了刺激,去找吴正清家找吴正礼的晦气了,让咱们赶紧过去呢!”
“且慢!”林随安急呼,“你刚刚说什么风铃?”
靳若语气酸溜溜的,“师父你装什么傻,不就是你俩刚刚去大慈寺旁边的月老祠看的姻缘风铃嘛,害我跑了好多冤枉路——”
花一棠:“你说吴正礼的床头挂了一个姻缘风铃?”
靳若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家师父和花一棠的表情都不太对,当即肃整了神色,“对。”
花一棠:“风铃里面可有人名、或者诗词?”
“里面不知道,听说风铃下面的纸签上有一句定情诗,”靳若挠头,“说什么今天喝稀的,明天喝凉的——”
花一棠:“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靳若:“对对对,就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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