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扬市有个非物质文化遗产集聚区。
区内有玉器博物馆、工艺美术馆、非遗活态展示区、非遗文化传习基地、大师工作室、私人定制区、旅游购物区等,是当地颇有影响力的人文旅游地。
望舒的师父戴振和的工作室就在里面。
这也是望舒平时工作的地方。
望舒租的房子离工作室稍微有些远,不过交通便利,门口有公交车直达,不堵车的话全程半个小时。
工作室的门面是装裱了一幅名为《春光乍泄》的作品,作品右下角是戴振和的署名字样和印章,而作品本身是戴振和近年来的得意之作,画纸上春光初现,百花绽开,全都是戴振和做的通草花,每一朵都细致逼真到了令人震撼的地步。
这一幅画不管是远看近看,都展现出了戴振和老师傅的完美工艺,以假乱真的手法若不捏在手里,很难分辨出这是假花还是真花。
望舒拜师三年,她天赋极高,可要真正做到戴振和这般的老练手艺,她自认为道路还十分长远。每次她来工作室,经过这一幅作品,哪怕看过无数次了,她还是会为它而停留。
观察花蕊,观察翠叶,观察花瓣的每一片脉络,通草花的传统手艺总能令她如痴如醉。
其实说来也是缘分。
望舒最早接触通草花,是上大二的时候。
她在海市念的大学。
那一年,海市有个国际博物馆展览,而常年宅在宿舍里的她出去购买做簪子的材料,路经博物馆门口时,瞥了眼上面的led展示屏幕,上面展示的是——珠宝首饰五千年专题。
望舒有些感兴趣,当场买了门票。
她是个做首饰的簪娘,经常会从古代的饰品吸取灵感,也会从现代的设计里寻找创新。那天逛展览并没有多大的收获,但拐出展厅时,她看到隔壁有个冷冷清清的书画展厅,心血来潮便去看了。
展厅里除了明清的画作展览之外,还有几幅通草花作品展。
那是望舒第一次接触到通草花。
那几幅通草花作品,全都出自戴振和的手。
她在很多同龄人的眼里就是一个沉迷手作不善交际的古怪女孩,生得漂亮,可是对每一个追求者都避若蛇蝎。
望舒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情窦初开,也不知道一见钟情。
可是在看到通草花的一瞬间,她心跳加速,甚至有些无法呼吸,眼神痴痴地落在作品上,很久很久都没法挪开视线,脚似是被钉在了地上。
老手艺人的作品对望舒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望舒觉得自己对通草花一见钟情了,就像是远在他乡的人遇到故知一样激动,满腔的热流不知从何发泄,在心底疯狂地叫嚣着。
她甚至觉得如果通草花能幻化成人,她一定会爱上这个人,不论性别。
那天回去之后,望舒上网了解通草花。
当时通草花的相关资料不多,报道也是屈指可数,教程也是几乎找不到,几经辗转才找到一位同好者,获得了自学的途径。
望舒自学两年,始终没有在自己的店铺里卖过通草花饰品。
大概是见识过戴振和的手艺,她始终觉得自己的通草花作品登不上台面,更没有信心卖给别人。这也是望舒大学毕业后,毅然决定奔赴扬市拜戴振和为师的原因。
忽然,工作室里响起一道暴跳如雷的声音。
“戴成叶!你捏的是花瓣吗?歪歪扭扭像条懒虫!你学多少年,你师妹学多少年,就你还好意思让小舒喊你师兄?给我认真捏!力度太大了!韧性这么强的通草你也能弄裂?你是要气死我这个老师父!”
戴成叶的声音笑嘻嘻的:“气死师父,我还有爷爷。”
戴振和的声音拔高:“不肖子孙滚!”
戴成叶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爷爷别生气,我重新来就是了,为我气坏身子不值得。爷爷,师父,你小声一点,我今天在门口看到有个旅游团的人过来了,万一现在门口就有游客,肯定要被你吓跑了。又万一里面刚好有个慕名而来学习通草花的学徒,听见师父你这么凶,肯定麻溜地跑了。人家是来拜师学艺的,又不是听狮子吼。”
戴振和冷笑一声:“学艺不精还有脸说话,你闭嘴,就因为你静不下心才学不好,通草花这门手艺入行前,讲究心静,你天天捧着手机刷视频,心气都浮躁了,难怪你学不好。从今天开始,没收手机,什么时候得到我认可才能用手机。”
望舒听到这里,知道再不进去,他们爷孙俩肯定又要大吵特吵了。
戴成叶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师兄,但是只是一个刚成年的男孩,半年前高考失利,没考上心仪大学,如今就在工作室里陪戴振和。
不过戴成叶学通草花时间比她长多了,刚蹒跚学步时,戴振和就开始引导孙子学习通草花,据她这位小师兄所言,他小时候得到的第一个玩具就是爷爷送的制作通草花工具丸棒。
也因为他学艺时间长,所以他才喊她师妹。
望舒也不太会调解别人吵架,不过每次她一出现,他们爷孙俩就不吵了,尤其是戴成叶,立即噤声。
望舒轻咳一声,说道:“师父,师兄,早上好。”
戴振和板着张脸,问:“下个月的蒲庄古镇文化节准备得怎么样了?展品还差几个?”
望舒说道:“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之前的展品也给师父您过目了,就剩两个盆景了。”
戴振和的脸色稍微缓和,看了眼自己不成器的孙子,又看看望舒,摇摇头,心想别人家孩子怎么就这么优秀?这不肖子孙天天气他。能活八十岁都要被他气短十年命了!
戴振和顺了顺气,指挥戴成叶倒茶过来。
戴成叶这会儿倒是乖巧,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就去一旁的茶桌泡茶。
不一会捧了两杯大红袍过来,一杯给戴振和,一杯给望舒。
戴成叶偷瞄着望舒。
望舒每次来工作室都穿汉服,戴振和每次看见都夸一句:“对嘛,就该把老祖宗的东西发扬光大。”
二月中旬的扬市温度还在十度以下,望舒穿了一套明制的汉服,里面穿了保暖的发热羽绒马甲和秋衣,马面裙下是加绒打底裤,加上毛绒绒的白毛边比甲和围脖,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有几分可爱。
戴成叶偷偷看了好几眼。
戴振和喝了茶,脸色彻底柔和下来,问:“盆景打算做什么?”
望舒说道:“一盆菊花,一盆芍药。”
戴振和点点头:“可以,你在家好好做吧,专心做盆景,还有大半个月时间,以你的速度和能力,我相信你能完成的,完成了再来工作室吧。”
望舒也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她把家里带来的特产给了戴振和跟戴成叶。
戴振和收了,还跟望舒说:“记得替我谢谢你妈妈。”
望舒也说:“好的。”
戴成叶也说:“师妹也替我谢谢妈妈。”
话刚说完,戴成叶就被戴振和揍了脑袋,戴振和吹胡瞪眼的:“那是你师妹的妈,不是你的妈。”
戴成叶的脸爆红:“我……我一时嘴快说错了,谢谢阿姨。”
这个时候,外面有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你好,请问有人吗?这里是戴振和工作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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