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不置可否。
苏鸣鸾道:“义父,索宁家的事请尽快给一个说法,不然……”
祝缨道:“我知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来的?”
苏鸣鸾点头道:“是。义父,难道要答应他的条件?”
祝缨笑笑:“我像是头肥羊吗?我是说过,什么都可以谈,但我不接受威胁。他提了那么多的要求,竟没问一句咱们要什么。有趣。他呀,把他们当他桌上的菜了,想吃什么吃什么,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苏鸣鸾道:“难道……”
“嘘——”祝缨比了个手势。
苏鸣鸾下意识地想掩口,又生生地将手放了下来。
苏飞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严肃了起来。
祝缨则慢悠悠地说:“人就这么多,想要更多的人,就有两个办法。一是生养,要有吃有穿有住,要安全,十几年后才能有下一代人长成。第二种是见效快的,从别人处获得。眼下就第二种情形。”
“是,”苏鸣鸾说,“我也这般想,日子好了些,人们也肯生,可都是娃娃,反要人手去照看。我也没办法了。再说了,是他们愿意跑到我这里来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无论你愿不愿意,你好了,自然有人往你这里跑,你不好,你的人也会跑到别人家去。我能压着不叫你把日子过好么?一共就这么多的人,你多他就少,这是个死结!不是我想让你们不打就不打的。
当年我就同你讲过,若只是做贸易,我能将你的家底掏空,到时候会有什么事发生?你不给我来个鱼死网破说不过去吧?换到人口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既然要打,迟打不如早打,早打完早过日子去。你们之间,我自然帮你。这样对你我都好。”祝缨冷冰冰地说。
祝缨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人口的事情是无解的,一方多另一方就必然要少。如果索宁洞主是自己人,那互相还能缓和一下,比如有个七年之约,比如条件好了愿意生的也能养得活。索宁洞主要人要物,却不曾提一句愿不愿意接受羁縻。那这就是点菜不付钱了。
苏鸣鸾精神一振!她是极想从索宁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
兄妹俩心情都很不错,打从一开始他们所求也只是祝缨能够帮扶他们家。但是祝缨的打算与他们不一样,祝缨一下子攒了个梧州出来。
苏鸣鸾道:“那正好。收拾得他老实了,好老老实实地做义父手下一个县令,梧州又能多一个县了。不对,是两个只要将索宁打服,连艺甘也会老实听话的。然后就能再往西……”
“不要了。”祝缨说。
苏鸣鸾吃了一惊:“为什么?义父不要更多的羁縻县吗?您难道嫌管的县多?”
祝缨冷静地说:“管不过来。我当年就对你讲过,纵使我帮你,你打得赢别人,也无法管住这么大的地方。路,不方便,手下可用的人又不多,怎么管?换了我来也一样,你我都是凡人,谁也没长翅膀。以别业为中心,顶多再添上索宁又或者艺甘。再想多,除非朝廷再发大军,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就这样吧。”
苏飞虎松了一口气,抢先道:“对,咱们还是自己看怎么应付索宁家吧,也不用什么朝廷的大军。不过他家不太好对付,他们人又多。”
“办法是有的,”祝缨说,“但要好好筹划一番。咱们,好好给他们玩一把大的。来吧,咱们先说说怎么分。或许郎锟铻也会加入。”
兄妹俩对望一眼,立时警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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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祝缨起床之后项乐就向她汇报:“大人,昨夜山下寨子里没有人出入。”
祝缨道:“接着盯。”
将近午饭时,项乐又来报:“大人,艺甘洞主往别业来了,难道……索宁洞主一直在他的寨子里?”
祝缨道:“差不多,他要来了,你就将他引过来。”
“是。”
艺甘洞主到的时候,府里正准备摆午饭。也是照着以前的惯例,祝缨在府里设宴款待各县令,今天又要加上一个苏飞虎。她也让给艺甘洞主设了一席。
艺甘洞主到的时候正好开席。
祝缨道:“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艺甘洞主看着席上菜肴精致,心里有事却怎么也尝不出味儿来。山雀岳父等人也吃得心不在焉,苏飞虎却在大快朵颐。
路果将筷子一放,道:“大人,既然艺甘家已经来了,咱就听听他说了什么吧!不然这饭也吃得不香甜。”
艺甘洞主闻言放下了筷子,他也想早点说完好回家。
祝缨便说:“好啊。”
艺甘洞主又有些说不出口了,苏飞虎道:“不用说,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艺甘洞主道:“年轻人怎么这样说话呢?”
祝缨制止了他们之间的争吵,说:“说正事吧。”
艺甘洞主道:“我与索宁家说,也该让一让,他说,糖可以先不要,别的可不能少。”他将索宁洞主的话好好地软化了一下,说出来仍然是让苏飞虎和郎锟铻两个想打人。
祝缨点了点头:“他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要问的是,这里,我、我们这些人,他能给我们什么?这里的各人,各有所长,索宁洞主有什么呢?”
艺甘洞主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与你们,不互相攻打。”
“他加入吗?”
艺甘洞主躇踌着,不好回答的样子。祝缨道:“你不妨回去与他再商议商议,好好想一想,再给我答案。”
艺甘洞主道:“咱们不加入,可也没捣乱呀。”
祝缨道:“他要价太高,给我的太少。你再为我传一次话,在别人那里,到手的就不珍惜了。我不一样,在我这里,外人永远不能比自己人提更多的条件。我不能让人说我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对新来的比对旧有的好。”
艺甘洞主的脸色变得有点难过,饭也不吃了,起身道:“好吧,我再去。”
“不急。这样的大事一定要小心。我过两天就要下山了,山下还有事,等我下次进山,咱们再接着聊。反正大家都在这里,不急。”
艺甘洞主勉强笑笑,匆匆离去。
他一走,就又有人要摔筷子了,祝缨接着吃饭,提着筷子对郎锟铻道:“你同他生的什么气?正主儿还没见着就先把自己气着了。咱们这里有这么些人,他们那儿只有一个半人,该让他们着急才是。”
山雀岳父道:“大人想怎么办呢?”
“吃饭,等交易结束了,我同长史、司马要巡视各寨,让大家伙儿知道他们俩,再回山下刺史府里让人认识认识他们两个。你怎么将索宁家看作一件大事了呢?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别人那里出了事也不怕。”
山雀岳父又坐了下来,道:“也对。”
这一餐饭,能踏实吃完的没几个人,厨下都诧异:“怎么还剩这么多?”转念一想,这都是自己等人的了,又高兴了起来,装一些回家分给家人享用。
直到祝缨离开别业,艺甘洞主也没有再来,想是在与女婿又加紧商议了。
祝缨照着计划行事,她与苏鸣鸾议定。苏鸣鸾回去之后就准备,她这里是用“拖”字诀,给苏鸣鸾争取时间。先是,把从别业到阿苏县的路上的“小驿”给建好。祝缨又选定了索宁家的两个小寨作为目标。
苏飞虎就去研究攻取这两个小寨的办法。
在临行之前,郎锟铻找到了祝缨:“义父,您要答应索宁的家的条件吗?答应哪几条?”
祝缨问道:“你觉得呢?”
郎锟铻道:“他可不是咱们的人!哪有什么七年不七年的道理?他说是他的,就是他的了么?”
“不给?”
“不给!”郎锟铻道,“他还要兵器,义父,这也不好答应的!我们先来的都没得到多少,给他,我不服!要么都有,要么都没有!”
祝缨道:“知道了。要是只给先来的呢?”
郎锟铻的表情凝固了:“义父?”
祝缨道:“你们私下里悄悄交易的那些,他可没这个路子。你要是瞧不惯,就准备好,别叫他再来将你的人抢走了。”
郎锟铻也如苏鸣鸾一般噎了一下,没想到私下的动作祝缨也注意到了。他说:“是。”
祝缨又说:“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要是心里存不住事儿,以后我也不会将事儿存在你这里了。”
郎锟铻想了一下,眼睛瞪大了一点,用力点了点头。
祝缨满意地带着长史、司马一路巡视回府。
回到刺史府,章别驾已然回归,带着人到城门外迎接祝缨。
祝缨远远地看到章别驾,不由笑道:“我可以放心了!”有章别驾看家,她就可以专心处理山中事务了。
两人见面,祝缨难得热情了一回:“老章,你终于回来了!我可一直都盼着你呢!”
章别驾也是红光满面,他这一回上京也见了不少人,一身红衣很是在京城晃了很长的时间。他还得到了政事堂的召见,问了他许多梧州的问题,这些他都很想同祝缨讲一讲。他可替祝缨喊了许多声的辛苦,又为梧州哭了好一阵儿的穷。
“本来就穷苦嘛!”章别驾说,“窦尚书委实厉害,还想早些给咱们加税……”
祝缨听得直乐。
章别驾又说:“赵苏不愧是大人带出来的,言谈举止颇有士人之风。”
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
说了一阵,才发现还有苏飞虎和林淼,又问:“这二位是?”
祝缨道:“苏长史、林司马。”又介绍了二人来历,然后告诉他,两人的官话相当地不怎么样。章别驾了然,对二人微笑点头。
他们回城,祝缨又让番学里出人做二人的翻译,将二人先安顿下来。
苏飞虎心里藏着事儿,恨不得时时与祝缨商议,什么时候能够将索宁家拿下。哪知祝缨好像忘了这件事情似的。祝缨在刺史府对人训话都是用的官话,苏灯给他找了一个通译跟在他的身边,通过翻译,他才知道祝缨现在正在见以前的学生。
<bD/> 二月末,吏部公文到达梧州,祝缨对郭、莫二人的官职的调整被批准了,同时,祝缨安排的那些学生们也各有公文至梧州。
祝缨召集了三县一府的官吏,连同州学里的学生一起,集中宣布了任命。
苏飞虎听得头昏眼花,哪怕有通译,他还是没能弄明白话里的那些某某县、某县都是些什么。倒是知道这些都是官。
整个梧州城都沸腾了,一点也不像是要打仗的样子。
祝缨还很悠哉地请所有有官职的人吃饭,席间,很是语重心长地说:“梧州不是没有能人,只是没有机会,是因为耽误了。到了外地,见着了风流人物,你们不必自惭形秽。然而毕竟环境闭塞,见识得确实比别人少,遇着了一些人和事,也不要妄自尊大。”
苏飞虎听明白了这个话,觉得十分有理。
然而仍是不明白,山里肯定是在准备了,自己也在日夜揣摩,为什么祝缨这山下看起来是一点准备也没有的样子。哪怕不希望朝廷的大军参与,苏飞虎也认为山下至少应该给准备点兵器之类的吧?怎么整个城里都没有一点动静呢?
他想打听,却是语言不通,气得将儿子塞给了苏灯,让苏灯好好地教儿子“说话”,好来给他当翻译,随时备他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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