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打算见一下卢刺史, 自从把顾同放到卢刺史手上,她还没见过这位呢。如果顺便能够再看顾同一下也不错。
回程她不太着急赶路, 从驿站将文书发到京中之后, 她又让驿站给卢刺史那里送个信,询问卢刺史是在刺史府还是外面视察春耕了,是否方便见一面, 她去卢刺史那也行,主要是替郑侯给卢刺史捎了封信过来。
到了这里, 驿站再给卢刺史送信就很快了,祝缨在驿站里暂住了五天,第六天快到中午的时候, 祝缨正在看着林风和金羽两个摔跤, 听到外面马嘶人语,仿佛是又有人住过来了。她也不以为意,这是一座大驿,往来的人不少。
然而, 不多会儿就有驿卒跑了过来:“大人,卢大人到了。”说着,将卢刺史的一张名帖递了过来。
卢刺史此时正在驿站里安顿,他接到祝缨的书信之后就知道该着自己跑这一趟。他心思也细,想到了顾同,连夜派人把顾同叫到了刺史府,让他与自己一同出行。
顾同听说是祝缨路过, 再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两人一同赶到了驿站。
顾同耐着性子先去自己的房里,将行李一扔,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拢了下头, 整整衣衫就出来等着卢刺史一道走,并不抢在卢刺史面前。
卢刺史这边名帖送到,也不着急赶过去,然后祝缨过来了。
祝缨让摔跤的学生停下来,快到中午了,一会儿就得吃午饭:“一会儿我要在那里不回来,你们就自己吃。”
林风他们的答应声中,祝缨去找卢刺史了。
卢刺史才换了一领新衣,听到报说祝缨来了,走到台阶下相迎。两个人都是正常的官员,所谓正常,就是穿得比周围的人都好一点儿,一眼就能认出来主次。卢刺史知道祝缨年轻,看到一个“脸嫰”的官员在几个随从的拥簇下走过来,也没觉得是认错了人。
祝缨看卢刺史,这个刺史是一个正常的刺史,他的年龄就很正常。同一个官位有年轻的有年老的,但是做到刺史这个位子上的,除非有特殊情况,一般得四十以上,五十多能混上个刺史都不算老。卢刺史就是这种正常的情况,他今年五十多了,在刺史任上已经做了几年,之前已经经历过一个州,现在是第一个。
顾同跑了出来,对着卢刺史那边看了一眼,祝缨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她抢上一步,先拱个手:“卢公。”
卢刺史惊讶地道:“竟然是真的!我看如此气度,就猜必是子璋,你这般年轻我又不敢认了。”说着,也拱了拱手。
两人对上了身份,顾同也适时上前一步,长揖到底拜见老师。祝缨早就看到他了,他略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一点,脸上都是笑。祝缨道:“不错,很有精神。”
卢刺史道:“名师高徒,子璋你是精明强干之人,学生也不差。”
“您过奖啦了。他初来乍到,我还担心他手重手轻的没个准星呢。”祝缨说。
“那不会,我看他很好,”卢刺史作了个请的手势,“我才到,屋内杂乱,见谅见谅。”
一到屋里,里面一点也不乱,行李都放好了,卢刺史与祝缨一主一宾相对而坐,卢刺史也对顾同做了个手势,顾同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坐了下来。
卢刺史先问了祝缨的辛劳,祝缨又说了抱歉打扰之意,然后取了郑侯的信来给他。卢刺史道一声谢,先不拆信,而是问郑侯身体。祝缨说:“老君侯仍然健旺,不过近来更爱与老友、孙辈等相处。”
那就是有事都交给儿子了?卢刺史明了。他又问:“子璋可知钟相公是怎么回事?”
祝缨道:“我亦不知,我启程之前他还好好的。前几天在驿站看到邸报,也吃了一惊。”
卢刺史叹了口气:“钟相公,我以前见过的,那时他还在做刑部尚书。前年见他时精神还好,还以为今年能再见到的呢。”
“日理万机,也是耗神。”
卢刺史看了祝缨一眼,祝缨点点头,卢刺史道:“不说这个啦!咱们离京这么远,着急也没用,各司其职才是正理。”
祝缨也表示赞同。卢刺史当面感谢祝缨,说种宿麦的事情上她帮了不少忙。
祝缨道:“我有事相托的时候,您也仗义相助。何况又有府里做保,您不必如此客气的。对了,还有些东西。”
要见卢刺史,她自己也有礼物相赠,郑侯那里也托人捎了条腰带给卢刺史。又是一番的礼让。卢刺史道:“本地的烧笋味道鲜美,子璋经过这里几次,未必尝到的都是正宗。我带了厨子来,现在正是春笋往外冒的时候。就在我这里设宴,子璋千万不要推辞。”
祝缨笑道:“有美味我一定不会走的。”
卢刺史的私家厨子本地菜做得比驿站好吃不少,祝缨北上南下跑了几趟了,这个驿站也经过几次,都没有这次的笋子好吃。除了笋,又有火腿、鲜鱼等菜色,在这个时节,又有鲜嫩的蔬菜。
宾主尽兴,卢刺史夸了一回顾同:“年轻办事却老到。不瞒你说,我看他一个新人过来,也怕这才到任的年轻人心里揣着热炭团儿,火太旺把人给燎了。他能沉得住气,这就不错。”
顾同道:“大人过奖了,下官也是跟着老师身边勉强学了一鳞半爪。”
卢刺史道:“这是学到精华了,你老师教导你很仔细!这样的老师可很难得。有些老师,心也是好的,自己本事就不够,再心疼学生也没用。依旧是教不出来。”
祝缨道:“您这么一说,我都要脸红啦!”
“哈哈哈哈!”
席间气氛非常的好,祝缨不饮酒,这是卢刺史事先问过顾同的,这让他非常遗憾。许多本来谈不好的事情,一上酒桌就容易谈成了,主要是因为喝足了!不喝酒的人,很难让人热络。
卢刺史努力拿顾同说事,祝缨也会意,就说卢刺史也帮了她许多的帮,包括会馆的事情。说到会馆,卢刺史来精神了,道:“我看梧州会馆有极好的糖霜,他们说是梧州独有,可是真的?”
“糖霜哪里都有,不过梧州确实做得更顺手些。您想要?”
卢刺史道:“我一个人能吃多少?梧州的糖价确实令人高兴,能多一点就好了。”
祝缨道:“正在建新坊,一年比一年多。糖这个东西,它得看甘蔗。”
卢刺史道:“我这里还是能种一些的。”
两人就甘蔗的事情又说了一通,有些是卢刺史之前问过顾同的,有些是顾同也不知道的——他已经离开梧州有一阵了,最新的情况他也不太清楚。
祝缨听卢刺史的意思,也是想治下能多一些平价的砂糖,此外,他也不讳言地直接问:“子璋看我这里,合适种甘蔗吗?我这里人口也不少,放心,不与你那里争利,我先在自己州里贩卖。”
都是老油子了,谁都知道一个人只有一张嘴,兜里的钱也有限,买了这个的就买不了那个的。卢刺史的意思,梧州糖的产量还供应不了这么多的地方,他就先在自己的州里也开设糖坊供应本州,不抢外地的市场。一时半会儿也排挤不了梧州的糖。
祝缨却知道,卢刺史的地方比梧州更北一些,他要往北方贩**梧州能省去许多的路费,显然比梧州糖更方便打开销路。
祝缨道:“我是信得过卢公的,但是卢公的后任么……”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后任是什么样的,卢刺史有点难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厚起脸皮来说:“也是为了百姓……”说着,搓了搓手。百姓吃着了平价的糖,他也是有利的,比如各种税,比如官办一个糖坊。这种事是心照不宣的“造福百姓,成就自己”。
祝缨看火候差不多了,顺着他的话说:“您说的是,本就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吃得起好东西。梧州的田也要种粮,也不能都种了甘蔗,本来良田就少,产量一时也上不去。又何必霸占着不叫别人干呢?”
卢刺史道:“子璋有贤臣之风。”
“您过奖了。这样,只要您愿意,由会馆那儿带人过来开设糖坊。打您这儿招学徒,征赋纳税您照顾着点儿,怎么样?”
卢刺史竖起手掌道:“那就说定了?”
祝缨与他击了一掌:“一言为定。”
卢刺史高兴地干了一杯酒,放下酒杯,祝缨道:“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旁的地方的事儿插嘴了犯忌讳,你我都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卢公的事,就是我的事。”
“子璋的事,也是我的事!”
祝缨道:“我正有一事相求。”
卢刺史心一抖,暗道:来了!
祝缨指着顾同道:“卢公知道他的老家,福禄县,我在那儿做过县令的。”
“对,是个好地方,福橘很好吃啊!哎哎哎,我并没有连那个也要的意思。”
“哈哈,”祝缨笑得肩膀抖了两下,“不是说橘子,是说福禄县。我调走了,那儿现在缺一县令。”
“唉,你那里又更偏僻些,不少人是不愿意过去。”
祝缨道:“这不就跟您商量了吗?您这儿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得一县令,您安置一个想安置的人。得是能干事的,跟他差不多就行。”
顾同连着被指了两次,指一次,就得把筷子赶紧放下来,索性不动筷子了,抓起酒壶给卢刺史斟酒,等着被点第三次。一边倒酒一边说:“大人,千万怜惜福禄百姓。福禄那个地方,好日子没过几天呢。老师到任之前那个县令,咱们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常年不在县里,跑到府城养病……”
卢刺史道:“好啦好啦,我想一想。”
他是非常乐意的。
哪个刺史没几个想安排的人呢?都是只恨官位不够多,自己人安排不下去,祝缨肯提供这样一个地方,卢刺史乐意之至。
祝缨道:“多谢。福禄这个地方,我看它与别处不同,总想它越来越好。”
“那是子璋你出京后第一次任的地方吧?也花费了不少力气,还吃了不少苦头?都一样的,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当时想,我要升走了就好了!真走了以后,提到那个名字,心里就不一样。”
“是。可惜京城里信得过的人不愿来。您看中的人会不会嫌弃福禄偏远?强扭的瓜不甜。”
“我这儿跟京城不一样,从京城到我这儿还不算太远,有人想一想咬咬牙也就来了。都到我这儿了,还在乎再往你那里走一程吗?只要踏入了名利场,就知道往上升有多么难得了。只要升一级,我看也是愿意的。”卢刺史不无试探地说。
祝缨道:“这是不是就叫循序渐进了?”
“哎~渐入佳境。”卢刺史说。
祝缨受教,又夸卢刺史会说话,比自己有墨水,自己就想不到这么贴切的词儿,很是遗憾书读得少了。
卢刺史道:“你这么年纪已是这么能干,词意练达切中肯綮。再文辞斐然,我们这把老骨头就没地方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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