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足以让大多数人忍不住惊讶、询问的消息在祝缨这里不过一闪而过,她对郑熹说:“京兆的衙差还得继续借我用用。”
郑熹的目光安静地落在她的身上:“可以。”
祝缨道:“那我去四夷馆了。”
郑熹起身与她一同往外走,说:“明天得闲么?再到我家里去一趟,老爷子有话对你说。”
“诶?”
郑熹双手一摊:“我亦不知。”
祝缨道:“好。”
她出了京兆府,接着忙她的那一摊子事。林风到京城有几天了,他是梧州的山中土著,曾经见过皇帝的。朝贺之时各族使者都在,鸿胪寺需要考虑让不让他也凑个数,凑过一次数,接下来怎么安顿他。
作为“常驻”京城的番使,有点小题大做,也不方便。住到自己家里,又有一点嫌疑。林风年纪不大,祝缨也愿意栽培他,这个“栽培”又有说法了,这件事她需要上报。
如无意外,接下来苏喆也会来,祝缨更期待这个姑娘。她的情况比林风还要特殊一点,林风等于是给苏喆趟路。
祝缨于是又去永平公主府。门上的人对她更加热情,管事派人入内,史胤跑出来陪着祝缨进去:“驸马才回来,刚才还说到少卿呢。”
史胤心里很佩服这个年轻人,祝缨一来,一件大难题解决了。不但解决,还额外又有了好处。史胤嘴上不提“歧阳王夫妇从中获益颇多”,心里却决定了,以后祝缨过来他能在一旁看着就在一旁看着,瞧瞧别人是怎么干的。
他一路陪着祝缨到了骆晟和永平公主面前,骆晟一把握住了祝缨的胳膊:“到我这里就不要有虚礼啦,来来回回,怪麻烦的。来,坐。”
史胤默默在一边陪着看,然后听着永平公主跟着骆晟改了称呼,不叫祝缨的官职“少卿”还是叫“子璋”。
骆晟问道:“七郎答应了么?”
祝缨礼没行全,话里仍然客气:“是,已经谈妥了,再借用几日。据我估计,只要使者们都离开了,这件事情就不显得重要了。京兆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故意说笑的。眼下另有一件事,也与此相关,要请示大人。”
骆晟问道:“什么事?你办了就是。”
祝缨道:“您才是鸿胪呀。下官要为上峰分忧解劳,但不能不请示汇报。是这样的,林风是顿县县令的幼子,以前住过四夷馆的,大人还记得不?”
“好像是。”骆晟也不记得了,五县势力放到朝廷大局里看并不算大,不招他的眼,唯一有印象的其实是苏鸣鸾和苏喆母女二人,因为她们是女人。
祝缨略解释了一下林风的情况,问道:“第一,朝贺他是否要参与?要参与了,得给他排序、温习礼仪。第二,接下来怎么安置他?四夷馆让一个孩子长住,不太合适,放到外面又不安全。放到我家里,恐有闲话。”
骆晟道:“咱们只要安稳,不要出事就好。不闹出风波来,怎么安排都行。你看呢?”
祝缨道:“那……朝贺的事还是让他参与一下吧,那边才闹得不太好看,不好冷落他。住处么……暂在我家住一阵,我家里有在梧州收的随从,与他语言相通。等到梧州的事情有个眉目了,咱们再商议他的事。”
骆晟道:“那就这样吧。”
“排序、行礼等事,恐怕得跟礼部打个招呼。”
“好。”
“再有,与胡使、西番定了约,商贾往来变多了些。我打算置一处产业,租给他们居住、经商,大人要是没有异议,我就去让王丞他们接手……”
祝缨一件一件地说,骆晟一件一件地答应,说得差不多了,祝缨道:“府上近来必是忙的,下官就不多打扰了。”
永平公主道:“现在还有什么好忙的?那一件大事过去,我们都得闲了,又想起些别的事情了。承义府也要娶亲了,他们孤儿寡母的,又有人避忌他,可终究是我的侄子,子璋有没有什么主意呢?”
永平公主是个女儿,皇帝就不会给她配什么幕僚。朝廷制度,亲王府有一整套的仿东宫的小班子,公主府就是些“家令”之类与朝政不怎么有关系的官职了。除非这个公主特别能干,有额外的势力,否则就是永平公主这个样子了。
她确实没有一个“谋主”,这也是许多公主面临的问题。家长里短、保媒拉纤、强夺民产之类的,她身边有姐妹、侍女、姻亲之类的人物商议。虽然她家的长短比较特殊,但也脱不也这些。平常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承义郡王更特殊一点,永平公主意识到不能轻举妄动,不能以之前的习惯来处理。
故而有此一问。
骆晟也比较关心这件事,先太子在世的时候对他们夫妇都不错,他为女儿高兴之余,对承义郡王的看法也有点复杂。
祝缨是个对家长里短不怎么擅长的人,好在此事不只有亲情,她想了一下,道:“名份已定,您就照着名份来就是。”
“名份啊……”永平公主感慨地说,“名份变了呀。”
祝缨道:“变,有变好也有变坏,谁也预料不到。人能做的就是活在当下,珍惜眼前。”
永平公主缓缓地点了点头,祝缨不再久留,向夫妇二人告辞,她又转回了鸿胪寺。
鸿胪寺里,王丞、阮丞都盼着她回来。祝缨论出身远不及沈瑛,但与祝缨相处,二人都觉得更舒服些。当祝缨对王丞说了置业计划时,王丞的感觉就更美妙了!在京城置业,通常会有一个问题——与京兆府处好关系。祝缨与京兆府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好,王丞一想到自己不用跟京兆府打交道,顿时神清气爽。
京兆府也只与有限的一些人保持和平的关系,面对其他人,京兆府之骄蛮总能令人印象深刻。
祝缨安排好王丞,自己又开始写公文,因为已经向骆晟请示过了,她写完了就给礼部和政事堂发了文。给礼部的文是林风朝贺的事,给政事堂的文是请示林风的安置。落衙前,礼部还没回消息,政事堂先叫她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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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看看日渐西沉,加快了脚步。到了政事堂,行礼、坐下,一切都平静如常。她的屁股才沾上椅子,王云鹤冷不丁地冒了一句:“骆晟是你教的吧?”
祝缨沉沉地坐在了椅子上,又马上将腰挺直:“新府的事儿?我也没说什么。”
那就是说了。
王云鹤“哦”了一声,没接着问。半天功夫他要是还没想明白,也就不是他了。东宫没有谋主,骆晟却有个副手。
施鲲问道:“林风对朝廷可有怨言?”
祝缨道:“那倒是还没有,他也没与朝廷打过多少交道,他见的也就是州里的官员。”
王云鹤道:“这才是亲民官要紧之处呀!”
二人是为的林风在京期间的居住问题叫了祝缨来的,前几天林风一直住在祝缨家里,这本就是他们默许的。林风是来告状的,奏本里的话好说不好听,放到四夷馆里让其他人听到他把奏本上的话随便拣一句说说,马上就能让四夷生出些离心来。
林风还会讲官话,他不用四夷馆的通译,番使自带的通译就能直接把他的话译给使者听。
麻烦。
两人便说:“你先安置他,直到梧州的事尘埃落定。”
这与自己想的一样,祝缨道:“是。”
王云鹤又问了累利阿吐这几天的情况,施鲲道:“就是那个胡相?可惜我还没见过他哩。”
祝缨笑道:“诸公见到他时的情状,下官可是历历在目!”
王云鹤瞪了她一眼,祝缨缩缩脖子:“又没有说错,你们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哩。”
王云鹤笑骂:“你这张嘴,可得好好管一管。”
祝缨道:“是。”答应一声,就抿紧了嘴,不再说话了。
施鲲看得有趣,又是一笑。歧阳王府的事解决了,今天二人都觉轻松了一些,见时间已晚,王云鹤好心情地说了一句:“就要放假封印了,有事快着做。”
“是。”祝缨起身告辞。林风就算过了明路在她家了。暂住嘛,一天也是暂、一年也是暂,对不?
她出了皇城,先不回府告诉林风这个消息,而是直接去了郑侯府上。虽然郑熹说的是明天,但是听他的话音,郑侯要见她,并不是必须要掐准了明天。既然有事,越早越好,既显重视、也显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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