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这政法分离可真是博大精深。
杨箕颜面上有些过不去,但又底气不足地说道:“但是大庭长在公开场合,扬言冻结岁币,这会影响到我国与辽国的关系。”
张斐笑道:“如果我还要考虑这一点的话,那我就会将边州官员全部传召回来,问问他们为何会破坏我国与辽国的关系。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会气得辽国直接出兵,难道冻结岁币比出兵的破坏性还要大?”
没毛病。
真心没毛病。
杨箕当即是无言以对。
张斐很是委屈道:“我们最高皇庭只管司法,其余的统统不管,你们可别什么都让最高皇庭来处理,我们忙不过来的。”
“???”
冯京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还什么不管,自从你上任以来,处理的每件案件,都涉及到行政、军事、外交,都快要权倾朝野了。
此子真是厚颜无耻啊!
更可恶的是,你还反驳不了他。
就连王安石都想揍这小子一顿,真是太欠扁了。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张斐已经开口,国库是可以补上这钱的,那大家也懒得与之计较,关键也计较不过。
他们现在也反应过来,大庭长只是司法判决而已,又不是说不准给辽国岁币,国库要补上,他也管不着。
于是乎,众人全都是眼巴巴地看着赵顼。
这热闹也看够了,你说上两句呗。
赵顼见众人看来,才缓缓开口道:“外事是外事,司法是司法,大庭长是依法判决,朕也不觉得这其中任何问题。”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道:“陛下,既然没有问题,朝廷就应该依法执行,而不应该偷偷补上,这若传出去,是会让天下人耻笑,到时君威荡然无存。”
赵顼点点头。
杨箕弱弱道:“但是这么做会破坏澶渊之盟的。”
文彦博怒斥道:“当北朝选择出兵时,那就已经是破坏了澶渊之盟,盟约这种事,只有一方维护,那注定会是失败。”
杨箕被训斥地不敢言语。
不少大臣几番张嘴,但也都忍住了。
虽然张斐这么说了,但皇帝要是偷偷补上这钱,这确实会令天下人耻笑,大庭长这么刚猛,你皇帝竟然这么怂。
最主要的原因是辽国先出的兵,而张斐又是隔一个月,才审一次,如今全国上下全都知道此事。
这对于君主影响是不小的。
文彦博又继续说道:“此外,目前前来索赔的,只有一百多户,但是其实辽国此番出兵,涉及到的百姓,高达两千余户,到时他们也会来索赔的,臣建议今年岁币暂时全部冻结,待审完之后,再做定夺。”
赵顼稍稍迟疑片刻,又看向张斐道:“大庭长,是这么回事吗?”
张斐道:“回陛下的话,文公所言甚是有理,依照庭审制度,到时若有河东百姓前来诉讼,只要他们拿出地契,皇庭就必须他们判他们胜诉,并且给予相等的赔偿。至于给不给岁币,此非臣的职责,臣不敢妄言。”
赵顼点点头,又看了看大家。
事已至此,王安石、薛向等一干革新派那是心领神会,立刻站出来表示支持。
司马光他们也陆陆续续表示支持。
虽然大庭长只是冻结部分,但是这钱你要么就全给,要么就不给,少给一点,辽国也是不会罢休的,别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顼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在此案未结束之前,先冻结与辽国的岁币。”
完了!
这回真是全完了。
这就是要与辽国决裂的节奏。
那些鸽派被这套组合拳打得是毫无还手之力,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回,要是以往,他们肯定会拦住皇帝,劝皇帝以大局为重,但是如今司法在里面搅局,皇帝是躲在司法后面的,他们感觉使不上力,虽然张斐也留了口子,但他们其实已经没得选。
除非他们能够找到证据,推翻大庭长的判决。
他们现在真是恨死了政法分离。
而这场看似普通的会议,是必将载入史册,这将会重新奠定宋辽的关系。
大庭长的这个判决几乎是不可逆。
在民间也引发地震级别的效应。
就在当日,京城所有与辽国有贸易的商人和权贵,全部叫停与辽国贸易,已经发出的货,也是立刻派人去追。
谁人都知道,只要冻结与辽国的岁币,那开战的几率将会大幅度提升,这时候将货物送到榷场去,那不是直接送给辽国吗?
当然,许多商人早就在为此谋划后路,他们货物并没有运去雄州耳边,而是运往了登州。
虽然出海是有一定的风险性,但是中间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支出,要知道北境可都没有普及公检法,那边榷场官员,个个都富的流油。
为什么边州官员很多都是鸽派,因为他们控制着贸易,这里面是有着很大的利润。
所以对于商人而言,走海路是非常划算的。
然而,商人的动静,在这朝中不少大臣看来,却是非常离谱的。
因为以往若是出现这种情况,百姓是一定陷入恐慌中,他们往往能够借助这一股力量,去迫使皇帝改变政策。
但如今不管是百姓,还是商人,都是非常积极的配合,而没有任何抱怨或者恐慌。
司马光、王安石他们都对这个现象感到好奇,经过一番打探,这才明白过来。
其中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个判决是大庭长为了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你是为我的利益而战,那我当然是要支持。
就这么简单。
然而,这消息很快就传到河北,这场官司由于中间间隔很久,所以是有充裕的时间,在各地发酵的。
如果与辽国开战,这河北一定是重灾区,要知道在此之前,两边百姓可都非常厌战。
但如今这消息传到河北,却导致河北警民士气高昂,没有什么叫苦连天,河北百姓是积极配合皇家警察的工作,如果辽兵南下,他们必须马上到指定的地方避难,可谓是警民一心。
这令范纯仁和苏轼都是瞠目结舌。
其实他们二人的主张,也是更偏向韩琦、王安石、司马光他们,认为此时不是与辽国开战的时机。
那边西夏都还僵着的,虽然局势对宋朝很有利,但要不解决西夏,宋朝只能用一半的兵力去对付辽国。
“我们这位大庭长,真是非同小可啊!”
范纯仁看着百姓主动帮助厢兵团修建防御工事的场景,不免都心生感慨,“这一个判决,仿佛令大家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
苏轼笑道:“他的高明之处,其实不在于最终的判决,而是在于事先的宣传,他以捍卫百姓正当权益的名义,抵制辽国入侵,自然也会得到百姓的拥护。
如果能够度过这一道难关,公检法必将更深入人心,试想一下,就连面对辽国,公检法都如此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将来谁还会质疑公检法?”
范纯仁点点头,又问道:“但问题是能否度过当下这难关?”
苏轼道:“我始终不认为现在就是与辽国开战的时机,这将会打断我朝上升的势头,但是我也了解张三,他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或许还有什么是我们所不知的。”
就连宋朝大臣都对此判决,感到如此惊讶,可想而知,辽国方面更是没有想到。
其实事先辽国探子将这消息传到辽国,但辽国不以为意,认为宋朝就只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安抚一下臣民,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也想得很简单,随便你们怎么判,你总还能让我们辽臣去受审吧。
但是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宋朝方面竟然敢冻结给他们的岁币。
这就无法给予理解,拿着我们的利益,去安抚你们的百姓,你们在想屁吃啊!
这令在幽州与韩维谈判的辽使团,感到是极为愤怒,气得他们直接冲到宋朝使臣居住的使馆里面。
“好啊!好啊!”
萧禧咬牙切齿道:“我们诚心诚意在此与你们谈判,你们背地里竟然谋划撕毁澶渊之盟。”
韩维是语气平淡道:“不瞒诸位,我也是刚刚知晓此事的,我所得知的消息,我朝并无撕毁澶渊之盟的打算,这只是我们大庭长的判决,诸位应该听说过我朝的司法改革。”
萧禧怒斥道:“尔等休要在此狡辩,倘若岁币少一文钱,我们都绝不会罢休的。”
韩维苦笑道:“诸位要认为我是在狡辩,那我也无话可说,但如果你们想要解除对岁币冻结,这唯一的办法,就是上汴京最高皇庭进行上诉,反正这事我是管不了。”
“你说什么?”
萧禧一拍桌子,双目瞪如铜铃。
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在羞辱。
韩维摇摇头道:“我无疑与各位争吵,我只是非常诚恳的告知各位,这解决之法。”
“好好好!”
萧禧指着韩维道:“我们一定会去汴京的,到时候我们的士兵会挥着大刀,骑着战马进入汴京城,届时我们真要看看那位大庭长,是否长着三头六臂。”
韩维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拱手道:“那韩某就在汴京,恭贺各位的大驾。”
辽使皆是一愣。
这宋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狂妄了。
“告辞!”
韩维拱手一礼,便带着人出得使馆。
刚刚来到馆外,他便言道:“只要那张三还是大庭长,我就绝不会再出使他国,终有一回,我会被他害死的。”
上回他出使上京,张斐前往大黄平谈判,一个误会差点让两国打起来,害得他差点回不去了,这回又是如此。
他还在留这里跟辽使纠缠,结果张斐直接将岁币给冻结,这还谈个毛啊。你要这么判,你通知我一声行不行,简直不将我们使臣当人看。
这再一再二不再三啊!
韩维是下定决心,再也不干这蠢事了。
话说回来,其实辽国对于与宋的外交,也是非常谨慎的,他们之前也在不断地试探,其实是韩维的表现,令他们认定宋朝只是虚张声势,不敢动岁币。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宋朝大庭长还能将岁币冻结,这简直离谱啊!
你们皇帝是在吃屎吗?
其实辽国的探子,也一直在收集宋朝内部的消息。
从宰相到大臣,所有迹象都表明,宋朝没有与辽国决裂的打算。
这消息是准确无误,因为就连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没有猜到,张斐会这么判,辽国探子能猜得到吗?
这确实打了辽国一个措手不及。
你们这是什么制度,怎么让人看不懂啊!
然而,大庭长的判决,效果是立竿见影,很快与辽国的榷场,就变得空荡荡的。
如今压力全来到了辽国这边。
他们要做出抉择了。
因为宋朝并没有撕毁澶渊之盟,更加没有宣战,只是岁币被司法部门冻结,你辽国是要通过外交来解决,还是直接宣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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