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谦得信,沉吟不语。自被曹操大败,徐州被屠后,陶谦精神就跨了,袁术入侵,陶谦勉强披挂上阵,拒袁术于淮水,回来后身体也要垮了。命刘馗、吴范、笮融等断刘备之粮,是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垂死挣扎。如今陈登还没等刘备大军到来,就悍然以力破局,斩杀吴范,掌控彭城,陶谦闻之,又是愤怒又是沮丧。陈氏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站在刘备那边了么?就这么不看好自己吗?陶谦抽出刀来,想一挥斩断几案,可手臂无力,刀锋嵌入几案中,竟然拔不出来。陶谦颓然坐倒,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陶谦之子陶商听得内室动静,忙敲门进来,见刀入几案,老父颓坐,忙问道:“大人,何事?”
陶谦睁开眼睛,看看长子。陶商三十四五岁,白白胖胖,一脸富态,眼睛眯着,仿佛还在算计着财货、商贸之事。即使经商能致巨富,在这乱世又能如何?不过如小儿持金过闹市罢了。若没了自己做后盾,陶商、陶应还能逍遥多久?不过是诸侯眼里的肥肉罢了。那刘备对豪强、大姓、巨富手段残忍,若得徐州,陶商、陶应还能逃得了家破人亡、资财尽失的境地么?稻粱皆为儿孙谋,寄望后世久绵长。自己年已六十有二,近觉精神恍惚、筋骨疲软,命不久矣。该当如何是好?
陶谦望着陶商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和担忧。
陶商见一向对自己兄弟十分严厉和苛刻的父亲突然露出这等神色,不由有些忐忑,更加战战兢兢。
陶谦温声道:“听说你近来贩货至辽东,所得甚丰?”
陶商见父亲问及此,正是自己得意之处,慢慢镇定下来,笑道:“启禀大人,正是如此。儿等与糜家、王家、孙家组了船队,从朐县出海,绕过东莱,而至辽东,以绸缎、瓷器、手工等换得毛皮、人参等,销往青州、豫州、扬州,获利何止十倍!”眉飞色舞,一脸得意。
陶谦叹道:“你乐于货殖,原无大错,但当此乱世,无有武力支撑,如何长存?”
陶商笑道:“儿等货卖东西,交通南北,有利于民,不伤于官,不论哪个诸侯统治徐州,都需儿等吧?”陶商清楚父亲不可能永远统治徐州,但觉得那又如何,自己以商立家,又无民怨,为何不能与新诸侯好好相处呢?
陶谦对儿子之天真很是无语,无害、无怨就不能对你下手了么?上位者要宰杀一肥羊,管你是否无害,管你修桥铺路、万家生佛,只看是否得利。宰杀你就能得亿万财富,你又无力反抗,为何不杀?除非你能为其带来更多财富,才能得保,那还得是有远见的上位者。目光短浅者只看眼前财富,谁管你以后?
陶谦忍住没有发火,憋得胸口阵阵发疼,脸上松弛的肌肉抽搐两下,又问道:“让你交接江东豪俊,进行得如何?”
陶商支吾了几声,心一横,道:“大人让儿等联络的许贡、祖郎、严白虎、孙策等人,皆粗猛好杀的武夫,鄙陋无文,亦不通货殖,有何用处?儿所拜元卓公,卢尚书曾赞之善算,当世无偶。元卓公所发明之珠算法,真天人之术,用于货殖,大增便利。元卓公,何止豪俊,赞一句天下英雄亦不为过!元卓公宜亲近,其余武夫,亲近无益也!”
陶谦瞪着陶商,说不出话来。他自然知道陶商所说的元卓公是谁。刘洪,字元卓,泰山郡人,宗室之后,自幼好学,长大后兼通六艺,延熹中,以校尉应太史征,拜郎中,迁常山长史,后为上计掾,检校东观,曾任山阳太守等职,著有《律历记》、《七曜术》、《八元术》等,在数学、天文、历法等方面卓有成就,如今赋闲在家,年近七十。刘洪固然是大儒,但当此乱世,其无拳无勇,又有何用?陶商从他求学,算术算得再好,能挡住刀矛吗?
陶谦无力地摆摆手,让陶商出去。
陶商悻悻而去。
陶谦在室内独坐良久,突有门人来报,别驾糜竺拜见。陶谦忙命请进客厅奉茶,加丫鬟仆役过来服侍自己更衣洗面,收拾停当后前去会客。麋竺,字子仲,东海朐县人,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资产巨亿。陶谦临徐州,辟为别驾从事。糜家既有财货,又养部曲,势倾徐州,但糜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并不跋扈,对陶谦甚是恭敬。陶谦对他信赖有加。日间在州衙见过,不知晚间私访又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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