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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繁星点点

彻心低眉看她一眼,道声“善哉”,便步履不停,一步步向着子棋几人远去。老僧虽是面目慈祥,身躯枯瘦,游走在市井街巷却是飞速无影,眨眼间便要立了这过路中的南林地界。

一时只见黄沙漫天,树木奇崛干虬,光秃秃的枝丫布满了岁月之纹。

彻心僧人将清卿放在地上,清卿一下方觉地面软而温烫,简直能将常人的四肢都吞陷下去。站立于此等土石,习术之人也只能勉强靠着自身内功,维持着不被吸入地底,哪里还有多余的本事打拼比试?

清卿心下明白无路可逃,只得被老僧引着,进到一灰蒙蒙的孤庙里。

抬眼一望,庙中并无金刚护法之类,只是庙宇正中站一积灰石像。彻心沙绸扬起,满庙积尘飞扬而起,庙内顷刻朦胧不见五指。待得烟尘散去,那石像终于原型显现,只觉并不似寻常供奉之物:

三头七目,四臂九身,环绕大殿一圈,龇牙咧嘴甚是可怖。

彻心也不多言,面色平静如水,盘膝坐地,闭起眼,倒好似入定了一般。从僧袍中取出一杆短笛,横在嘴边慢慢吹来。

仍是那一曲熟悉的北漠《沙江引》:

“穷秋阴云飞草黄,关头流月一沙江。孤潇雨夜空荒野,北风吹冢入残阳。”

只听着这北方沙涩之曲,浸满了流月光气,一点点淌进空旷的小庙。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清卿望着那石像青面獠牙,似乎听着笛曲,也和善了许多。

渐渐地,笛曲柔和之气减缓,短促的快音弹跳于彻心手指。彻心的手虽不似子琴透净,也不如清卿纤细,却是皲裂着道道口子,松弛的皮肤挤皱在一块儿,在笛空中偶尔蹦出几个轻快的短音来。

果然只有逸鸦漠的掌门,才能做到这般自如不显。

清卿心下想着,一下便陷进那曲子里面去。肩头、手心和后背的外伤都麻酥酥得舒缓了些许,就连胸中毒发时留下的烦闷也畅快不少。

这便是回山夜晚,老掌门所提到的疗伤之法罢。

疗伤!

清卿一下子反应过来,恍然摇摇头,猛吸一口冷气进肚。若是彻心大师以疗伤为条件,致使自己不得不更名改姓,入了北漠门下,自己岂不是犯了欺师叛门的重罪!

短笛仍在悠悠扬扬地响着,清卿忽地站起,欲强迫自己从沉浸的乐曲中脱出身来。只是这笛声之引好比庙外吃人的流沙,半足踏进,哪还有挣扎的余地?

“啊”一声叫喊,清卿双手抓着脑袋,尖利的指甲把脸颊两侧抓出几道血痕。

那《沙江引》好似一引镇魂剂,自己每每狂躁不安,心底的挣扎都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按住,再慢慢压回平静里。清卿渐渐喘息不止,几次就要闭眼沉睡,又记忆深处师父的声音叫醒——

“清卿,师父在立榕山等你……”

便是双眼微闭一刻,清卿不知第几次回过神来。

趁着没有再次失去意识,清卿把指甲嵌进手心,逼着自己冷静片刻。

若是这凄凄切切的北漠笛声没个止,自己又该如何?

自己必须记着一样物事,一样震人心魄的物事。或撕心裂肺,或疼痛难忍,但在这月引流沙的笛引轻唤前不动声色,必是逼着自己陷不入那笛曲的温柔乡便好。

清卿猛地睁大眼睛,那血滴渗出指尖的痛感浮现脑海。

打定主意,清卿便也学着老僧的样子,盘膝坐定,在心中吟起那首《角篇·无题》:

“远杯交盏下小楼,风烟飞落满深舟。醉掩红扉寻香去,枝下长堪雪满头。”

那一日清晨,自己与师父隔着千尺茫茫潭水,划竹作歌。江水粼粼之上,是南林嘉攸满眼的仇恨,师姊清灵漂浮的残血,师兄衡申破裂的胸腔,和师父子书手中提起毛笔时,血泪从瞳孔中流下的模样。

钻心的痛处爬上清卿肩头。

清卿此刻只觉那熟悉的爆裂感涌入肢体,十指鼓胀,一股汹涌的浪潮便要喷薄而出。肩头衣衫逐渐被打湿,温热的液体顷刻把一整个身躯都包裹起来。

彻心本是专心吹着北笛,一抬眼,却见清卿浑身浸透了汗,肩膀连同脖颈像是一道猩红的瀑布,滴滴掉下尚有余温的鲜血。赶忙停了笛声,明白过来,这孩子生怕北漠术法的内功进入自己体内,便拼上性命以余毒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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