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阴柳庄,阴雨绵绵。
一辆马车驶过泥泞的小路,停在了庄前,一名长相些许丑陋的中年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朝着庄子里走去,他正是此次奉命南下广州的钦差副使曾国藩。
曾国藩在接到了道光皇帝的旨意后,并没有跟文庆一同南下,而是先回了一趟湖南长沙,主要是为了来见一见同乡好友左宗棠。
见到曾国藩来访,左宗棠倒也颇为高兴,二人围炉品茗,谈论天下大事。
与已经官居高位的曾国藩不同,左宗棠虽然少有才华,名动三湘,但是他所学习的内容大多是经世致用之学,曾经还拜了长沙著名的经世致用学者贺长龄为老师,受到了贺长龄的欣赏,但是他在科场上却屡屡受挫,三次会试皆不及第,以致于迟迟没有就仕。
即便如此,左宗棠却并不气馁,反而一直在家潜心就学,磨练本领,甚至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别名,唤作‘今亮’,意思就是当今之诸葛亮。
曾国藩对左宗棠极为看重,他希望能将左宗棠推荐给文庆充为幕友,便将此次广东之变尽数讲给了左宗棠听。
听完了曾国藩所言后,左宗棠却是不慌不忙,取出了一叠报纸递给了曾国藩,并介绍道“这是我托人从广州带回来的报纸,你不妨看看。”
曾国藩之前去广州倒也见过报纸,并不觉得新奇,当下捧来读过,顿时大为惊讶,里面所述的天演论别具一格,倒有开创一派之风,道:“这位‘求是’倒是大才,你可知道是何人?”
“正是你方才所说的逆贼之首赵源。”
左宗棠很显然早已经有过研究,笑道:“我观其文字,实在不像一个年轻人所写,思虑之深远绝非寻常,若是读懂了这些文字,也就读懂了当今粤省所爆发的一场变乱。”
曾国藩略微有些沉默,他跟赵源打过交道,也知道对方的确是少年天才,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像这样的文字是他所写,不过这件事倒也不算重要,他摇了摇头,道:“季高兄,此人虽有韬略,但是用来为非作歹,叛乱朝廷,便留不得。”
左宗棠却跟曾国藩不同,他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在舔舐科举带来的创伤——他空负一身所学,却因为区区的一片八股文章被拦在了大清官场之外,更无机会进入中枢,这一点使得他尤为痛苦,更让他产生了跟赵源惺惺相惜之情。
在左宗棠看来,能写出如此一篇文字的赵源,同样也是困于世道不能施展才华,最终不得不走上造反之途。
听到曾国藩如此评价,左宗棠却是哂然一笑,道:“涤生兄,你都到了柳庄,何必再说一些朝堂上的话呢?当今天下能睁眼看清局势者本就寥寥无几,眼下京城只怕是一个也无......”
“季高兄,慎言!”
曾国藩皱紧眉头,他自然听得出左宗棠言语中的愤懑之意,原以为是他科场失利所致,可目前来看,似乎还藏着一些别样的心思......
左宗棠拣起茶具,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涤生啊,你应该能看明白,若是大清朝真能革除积弊,又哪有赵源这等人出头之日?你若以为平掉这一场叛乱,大清朝就安稳无忧了?”
他将茶壶重新放回红泥小炉上,道:“大清朝如今就宛如这一壶茶水,已经被放在了这小炉之上,下面燃烧地便是百姓们的滔天怨气,光是给这壶茶加水没有用,不扑灭里面的火苗,水迟早是要烧开的......当然,这一切也是在当今圣上的一念之间。”
道理浅显易懂,曾国藩这个聪明人自然心知肚明,沉声道:“依季高兄之见,如何才能清除积弊呢?”
“嘿嘿,你方才所看的,便是清除积弊之策。”
左宗棠冷笑道:“物竞者,物争自存也;天择者,存其宜种也。朝廷以八股为牢笼,圈尽天下英雄,原本是逆天所行,以致于面临英夷相争则一败涂地......大清朝的积弊不在别处,就在这根源之上,想要变其根源,何其艰难?”
说白了,左宗棠的意思就是指大清的根基在于八旗集团,但是八旗到了如今已经彻底腐朽,根本不能支撑一个国家,那么只能选择任用汉人,而一旦任用汉人,也就等于在挖掘清廷的根基......
曾国藩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这个根源是动不得的。
“季高兄,你本是大才,实在不应埋没于乡野之地,不如就随我一同去广州,介绍你入文庆公的幕中,你看可好?”
见曾国藩坦诚相待,左宗棠则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他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曾国藩的来意,也从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
“涤生啊,眼下的广州就好比咱们面前这个炉子,你可不能将我也架在火上烤啊!”
左宗棠开着玩笑一般选择了拒绝。
曾国藩没有进一步勉强,随即便告辞离去。
只是在登上马车之际,曾国藩心中却升腾起一丝冲动,那就是派人杀了左宗棠——若是左宗棠不为朝廷所用,只怕他日便会为乱贼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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