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个人而言,我是灰心了。我曾要求领导召开‘深渊’包括底层操作员在内的全体三百多人的会议,给我半小时的时间就可以把问题讲清楚,然后大家一人一票投票决定该如何。可惜领导对此置之不理。凭我一个人,就是再坚持反对,还是这样,我个人再努力,碰来碰去,全碰在领导们坚持的核心原则上,而这样的局面,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解决得了的。我觉得不该再在这里耽误下去。现在环境形势非常危险,我要离开‘深渊’。”
说罢陆毅恒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
翟梦川暗想,陆毅恒在这个问题上的神经质会传染给其他人。潘雪也跟着惶然思索。由于长期封闭在地下与世隔绝,谷里的人难免会处于某种病态异态之中,他们把全部心思集中在工作上,意识的自我控制就如同一根过于绷紧的钢丝,常常会反映出更深层的精神状态。也许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金字塔底部终日运转的反应堆是一个神秘符号,它维持“深渊”之一切,主宰“深渊”之生死。在拥有最奇异精神状态的陆毅恒那里,这个符号终于在他紧绷的神经和精神压力下变成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怪物。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科研成果放在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个机构里,都是绝对顶尖的,不过既然他隶属“深渊”,也只能默默无闻了。
一般的天才,只能研究和掌握看得见的行动和计划;超凡的天才,真正的奇才,就是探究本不存在的事情,把没见过的都可以准确预测和描述出来。既然高性能变形镍基高温合金、微型黑洞、各种新式武器、空间弯曲技术、引力屏蔽都是他一个脑袋瓜子琢磨出来、一个人研制和实现的,那么不论他在反应堆这个问题上多么固执和神经质、多么面露魔怔之色,也仍然让人敬佩,即使他坚持己见地在一个穷途末路的幻想世界里前进。虽说再坚韧的意志如陆毅恒者,一己之力也撑不起如许之大的“深渊”领导层的压力,可这反过来更令他孤独斗士的姿态跃然。
这就是陆毅恒的境界,一个很多旁人看不懂、学不会的境界。
如果,“深渊”反应堆真的有问题呢?但翟梦川只想了一下,就把这个念头强压了下去。
余柄魁又梦见了龙珺妍。
在梦中她会变幻成各种庄严宝相,她时而一身白衣,风姿绰约,时而身披盔甲,手持宝剑,英姿飒爽,时而双手托于胸前,双目紧闭,表情纯洁,时而手持杨枝,遍洒甘露,时而又从云端降下,用手臂紧抱着一堆金砖,似乎全身隐隐发出圣洁的光辉。
无论她以什么形象出现,她总是脸庞端庄,眉眼模糊,余柄魁想要努力看清她的眼睛,但她的目光游离,无法让人看清,最后余柄魁梦见她出现在天安门广场上,从小孩到老人,从本地的到外地的,从本国的到外国的,从手持雪碧瓶到手持可乐瓶的,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围绕着她,心旌摇曳,脱帽致敬,一派绅士风度。她的眼睛终于在高高升起的五星红旗和天安门城楼的大匾的照耀下清晰了起来,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时而像安妮·海瑟薇的明亮,时而如格温妮丝·帕特洛的冷峻,时而像安吉莉娜·朱莉的野性,时而又如詹妮佛·洛佩滋的性感……
这时他只觉天地世界一黑,龙珺妍消失了,他拚命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瞧不见,眼前尽变成黑漆一团,
然后他就醒了。
“自摸!”
“和了!”
刘诺波由于学校放假没事干,整天闲着在院子里和孙大爷等人打麻将。关大爷自从上次跑走后不知所踪,但很快有吴大爷徐大伯王三叔杨二婶等周围居民加入牌局。其实打牌是其次,进院看看才是主要目的。对于附近居民来说,这偌大的四合院多年来一直紧锁院门,院墙高耸,无人出入,俨然有股神秘威严之氛。现在有人开门,岂有不进来瞧个究竟之理?
众人有的坐下来打麻将,有的信步走走,看院议论。
“这院子可了不得,据说是当年庆郡王爱新觉罗·永璘的曾孙的丈人家的府邸,解放后被改作北京东城区糕点厂办事处,我印象中后来翻修了一次,据说还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但不知为什么就给锁上了,一锁就是三十年,现在怎么又开放了?”
“您老记性真好,这老早的事都记得。”
“你看这中央纵轴线多规整,居中的那三间其实是大厅、主卧、书房,西边实为轿厅和客厅,东边是住房、厢房,都在左右纵轴线上,最里面的那几间是后罩房和倒座房,咳,都改成住家了,院口原先是应有影壁的,也给修没了。”
“嗯,黑墙红门,青瓦灰屋,院子本来是极素雅明净的,可惜现在各色人等乱七八糟这么一住,变成了个群租大杂院。”
“哎,如此老式建筑越来越少了,可惜。”
“拉倒吧,这种胡同院只有一个卫生间俩自来水龙头,夏天洗澡不方便。满北京城的胡同都推平了我也不觉得可惜。”
众人议论声中,顾风麟垂着眼,无声无息地躺在厢房门口的躺椅中,俨然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的一具僵尸。当有人好奇打量他时,他会突然抬眼,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那人脸上转了两转,然后面露诧异之色。
“你今年贵庚?”
“干嘛?”
“你不是等闲之辈啊。”
“……”
“你的面相古怪。”
甄法师整天关在自己屋里,不太露面,但很快周围居民知道这个四合院住着一道一僧,老道能给人看相,能晓人前生来世,而和尚高深莫测,瞧样子道行更深。闻听这个消息,来院的人愈发多了,四合院的大门每天早晚闪进闪出各式各样的带着呆板的、机灵的、好奇的、茫然的、世故的表情的脸,肥头大耳尖嘴猴腮全有。
赵汉俊也请顾风麟给自己算过命,但一听要掏两百块钱买修真锦囊,他意味深长地冲顾风麟嘿嘿一笑,转身回屋了。
熙乾公司的几个人对顾风麟此举心中有些嘀咕,可大家虽名义上都是一个公司的,实则彼此不相干,也不好说什么。谭教授、何时宝他们每天从公司回来后在院里坐着闲聊一会儿,话题散漫,有时刘诺波也跟着扯两句。
翟梦川经常会突然从自己屋里开门出来,吓聚在院子里的众人一跳,他们以为他没在屋里。
其他人早出晚归,宋黄白工作之余开始自学编程,他憧憬着要到软件公司打工,说干软件来钱快。翠翠所在的火锅城生意繁忙,经常要加班加点。小池子每天忙完回来就看《新闻联播》和清宫戏。张敏莉则往往要半夜才能回院。大家睡得正香,就会忽听得院里高跟鞋踏踏轻响,那就是张敏莉回来了,在黑沉沉的静夜中听来大是鬼气森森。
这高跟鞋声在余柄魁的梦境中幻化成天宫中的玉音,天上的星光随之忽明忽暗地闪烁,恬静、神秘,勾起了他缥缈的联想。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星冠号”豪华游轮的甲板上,穿白西装扎红领带,龙珺妍踱步走来了,在海天月光之下露出真容,她冲他嘴角一抿,显得温柔虔诚,又不失娇俏。
她的传奇故事令人神往。余柄魁每天早上醒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她来的日期又近了一天。可她仍是一个谜,在亲眼见到她之前始终是谜。
这几天不单单是余柄魁精神焦躁,熙乾公司的大学生员工们也开始精神焦躁起来。实习期早已过,公司既不跟众人签正式工作合同,也没有要发工资的动静,也不管午饭,写字楼附近的各连锁快餐店的部分套餐和单餐的价格已悄然上涨,不少粥粉面饭的小食店也都加入涨价行列,肉类快餐套餐连同汤比上月涨幅高达五元,大家都感觉有点吃不起,吃完回到公司呆坐到下班,可公司又不接业务,天天假运营,一切显得大为可疑。
萧必武对此有些担心。彭少爷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地打电话时,萧必武和谭教授分头给大学生们做思想工作,或者把大家叫到一堆儿开会,展望美好未来。在这个时候,开会是稳住人心的一种重要手段。
谭教授则坐在会议室里,向大学生们大谈全球经济形势。他以一个严肃的海归学者的身份告诉大家,美国政府正企图以庞大的刺激开支和医疗改革来摆脱严重的经济衰退,债务累累。“当然,我们是他们的最大债主,”带着冷笑和自信的谭教授最后说,“现在他们都得给我们干活了。”
话一落音,办公室里的大学生员工们得意地哄堂大笑,感到非常的自豪。
萧必武对谢雨绮说:“我很看好你,你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
谢雨绮说:“谢谢萧总。”
对公司的情况,余柄魁是不大关心的,他唯一关心的就是龙珺妍。
离龙珺妍来还有三天,彭少爷来到四合院,与众人躲在谭教授房间里商量了一个通宵,考虑了各方面的利弊,安排了种种细节。按照彭少爷向大家交代的策划,龙珺妍来那天大家各自按角色行动:彭少爷陪龙珺妍来公司,萧必武和“副总”谭教授带领全体员工欢迎,“公司顾问”何时宝陪同,接着他们带龙珺妍参观公司,稍后“业务经理”余柄魁、“助理”小池子再带着顾风麟、甄法师两位“重要客户”前往公司,向龙珺妍介绍宝物。
离龙珺妍来还有两天,熙乾公司的六人在院中低声讨论,翟梦川突然开门从屋里出来。他们一见翟梦川,立刻不再说话。
离龙珺妍来只剩下一天,余柄魁去巷区口的理发店把脑袋又推了推,胡子刮了刮。临睡觉前他又去洗手间的镜前打扮顾盼了一番,穿上白西装,扎上红领带,换了新裤新鞋,待打量镜中的自己,只见满脸红光,光头锃亮,毕竟也是雍容潇洒、方面大耳的一条壮汉,想来那龙小姐见到自己也定会多瞧自己两眼。冥想了一阵,他抚着自己刮得干净的铁青面颊,惬意地笑了笑。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进到院子,发现熙乾公司的几个同伴已经出来,大家轮流洗漱,虽然自来水很浑很脏,但想到今天就要与龙小姐相见,人人谈笑风生。
谭教授、何时宝和豹儿都换了身西装,出院打车去了公司。余柄魁全身穿戴整齐,小池子居然也穿了身西装,表情兴奋,他也成了公司的一员。余柄魁斜睨了他半天,暗觉小池子档次这么低,实在不配见龙小姐,但小池子愣愣地瞪着余柄魁,说大哥你今天好精神,余柄魁立刻摸摸光头,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你脑袋像鸡蛋,真亮。”
余柄魁脸一沉,这时顾风麟和甄法师走出来,他们面容平静。他们彼此瞅了瞅,会心一笑。四人围坐在桌前。
翟梦川推门走进院,看到他们坐在院中,不由一愣。
“各位起得好早。”
四人忙点头答应,见他们神情古怪,翟梦川心中疑虑。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大家陆陆续续出来洗漱,见四个人坐在那里,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像要准备出门,又像在等什么,都略感奇怪。余柄魁和他们敷衍打着招呼,心中渐渐焦躁起来。
众人唉声叹气地洗漱着,自来水这段时间越来越脏,向翟梦川反映时,他总是支支吾吾,似乎也没心思解决这个问题。张敏莉干脆买了一箱纯净水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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