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过来,不是来安慰他,关怀他。他们是来和厂方谈赔偿的,因为赔少了,不够他们以后雇人照顾他下半辈子的。
女朋友的离开,成为压垮他生存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父母去厂里,和厂方签署赔偿协议的那天,他支开姚叔,从床上滚下来。然后,凭借双手和胳膊的力量,爬到病房外的阳台边,再攀越阳台的栏杆,从四层高的地方,翻落下来……
姚远不愿意回忆这些,因为想起来,就是世态炎凉,满满的悲伤。
大凡有一丝牵挂,一丝希冀,谁想死啊?姚远也不想死。
他挣扎过,心里想着所有身残志坚的形象。为消磨时间,他强打起精神,和说话结巴的姚叔聊天,把他能想到的,能问姚叔的问题都问了。姚叔的家世都让他翻来覆去探寻了好几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如此一聊就是半年。
可是,半年之后,他还是被残酷的现实给击垮了。
既然从那个世界离开了,那个世界就从此与他无关,他也不愿意再想了。
既然变成了年青的姚叔,他就做姚大厦,考虑姚大厦的事情好了。
姚叔的名字,是他那当厂长的,不着调爹给取的。那时候,不是要建设社会主义的高楼大厦嘛!
姚叔的爹,是这个工厂的第一任厂长,部队上下来的干部,参加过抗战和解放战争。夫妻没有生养,就从孤儿院里收养了姚叔。
后来发现他不是正常孩子,也没有抛弃他,一直把他养大。
后来,运动开始了,老厂长受到批斗,受不了小将们无中生有的污蔑,自杀了。妻子同样受到批斗,失踪了。
姚叔从此成了孤儿。
那个动乱年代,厂里还是有好人。姚叔失去了父母,没有了生活来源,革委会就把他招到厂里来,打扫街道,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姚叔去医院照顾姚远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
姚远一米七四,姚叔却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怪不得姚远刚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会撞头。
看镜子里姚叔的模样,应该也就在二十以里,十七八九的样子。
现在是哪一年?
姚远开始满屋里找月份牌。这个年代,每家每户家里都应该有月份牌才对。
终于,他在外屋的北墙上,看到了那个他想看到的小本本。
公元一九七零年八月三十一日!
这一年姚叔入厂,任务是接过他那失踪的养母的扫帚,继续在工人宿舍区里扫大街。
前年冬天,姚叔的养父,老厂长在厂保卫科看守室里自杀身亡,轰动了整个机械系统,成为机械系统武斗结束的标志性事件。
今年八月,姚叔的养母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讯,姚叔失去了生活来源。
怪不得他刚才躺在床上,感觉饿的心慌呢!
刚才在外面喊他的,应该是邻居姜姨,她应该是拍打着里屋的窗子,喊他起来吃饭。
养母失踪以后,就是姜姨每天过来喊他去她家里吃饭,从此照顾他的吃喝许多年。
正想着,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姚远透过外屋门上的玻璃往外看。
一个脑后梳着两个短辫子,穿了一件蓝底白碎花褂子的中年女子,推门进来了。
原来,这房子的外面还有好大一片院子。
院子正对屋门的地方,安装了一个大铁门。
推开铁门进来的,应该还是姜姨,来叫他过去吃饭。
眨眼之间,姜姨已经到了屋门跟前,推门进屋,看到傻乎乎的姚大傻,“唉哟”一声说,“你可算睡醒了,我这饭都凉了热,热了凉的八遍了!”
姚远想冒充姚大傻,开口礼貌地叫一声“姜姨”,嘴里呜噜半天,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我嚓!姚叔的傻也随着他穿回来了!
姜姨似乎早就习惯了姚大傻这个样子,也不奇怪。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领着他往外走。
姜姨的手指修长,很好看,手掌却很是粗糙。
姚远被姜姨拉着,慢慢出了屋门。
外面的院子很大,红砖垒的院墙。
奇怪的是,院子并不太宽,却很长,应该超过了里面屋子的总体长度。
他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这院子里是两套房子。
他刚才所在的屋子,只不过是相连着的,其中的一套。
另一套房子,就在他住的那个房子的西边,也是外面带着个小厨房,两套一模一样。
那一套房子是谁住着,为什么和他住的这套,中间没有隔墙呢?
还没容他想明白,姜姨已经扯着他出了院门,顺手把铁院门插上,放了他的手,对他说:“自己跟着走!这么大了,总不能天天让我领着走!”
姜姨四十多岁,头发乌黑,白净脸堂,大眼睛。就是放在今天,年青的时候也绝对算美女一枚。这时候,虽眼角有些皱纹,仍旧不失风韵犹存。
出了院门,是一条窄窄的,一米半宽的走道。后面是姚大厦家的院墙,前面就是前排房子住户的窗户。
厂区工人宿舍的房子,不像农村房子那样杂乱无章,而是一排排的统一建造的。这种格式,姚远小时候也是看到过的,并不感觉陌生。
走道东面,还有一户人家,不知道是谁住着。过了这户人家,就是外面比较宽的大道,可以走汽车的,但和这里面的走道一样,都是土路。
宽道对面,仍旧和这边一样,是一排排的房子。
姜姨的家,在走道最西边,另一条宽道的边上。过了姚大厦住的房子,还有姚远不知道谁住着的那套房子,就是姜姨的家了。
姚远跟着姜姨进了她家的外屋,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从外屋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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