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慢吞吞让宫人们登船的当口,黑夫却从一些也要赶赴淮阳的“北军”都尉口中,听闻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下相项氏降了!?”
黑夫乃至于李由,几乎所有参加过蕲南决战的人,都感到难以置信。
那悲壮的《国殇》楚歌,仿佛仍在耳边萦绕,项燕视死如归的反击,最后宁可自杀也不让首级落入秦人之首的惨烈,在秦人眼中,项氏与秦有血海深仇,俨然是最死硬的抵抗派,所以纵谁降秦,也不可能是项氏啊……
“千真万确,降的是项燕仲子项梁。”
来自北军的校尉道:“上个月,项燕长子项荣带着一些死士南下,项梁则带着大半下相项氏族人,接受招降!”
……
“项氏二子为何竟犹如云泥之别!”
五月底时,已成为楚国残部大本营的居巢城郊,某处小亭舍的酒肆旁,两名从淮北逃来的楚国小贵族也在议论此事。他们认为,项梁懦弱降秦,而项荣则挑起大梁,走保淮南,与昌平君构成最后抵抗势力。所以众人都鄙夷项梁而赞赏项荣,甚至觉得用不了多时,项荣就能和昌平君光复寿春、淮北,到时候一定要狠狠收拾这个懦夫!
一位坐在他们边上,梳理渔网,满身鱼腥味的老渔父抬起头,听完后,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数年前去过下相,与项梁见过一面,此人虽不像其父、兄一般带兵服戎事,却常与淮北、东海、江东豪杰人物交游,其善谋、深思、有勇略,却绝不是汝等所说的无胆之人。”
二人见接话的只是一个老渔父,便挥手驱赶他道:“家国大事,你这渔父懂什么?快去抓你的泥鳅吧!”
渔父摇头嗟叹:“肉食者鄙,未能远谋,难怪楚国日益沦丧。”
他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却见其虽然五十多岁,却精神抖擞,容貌不凡,而这酒肆的本地人见了,也纷纷过来向他行礼,称其为“范君”。
两个小贵族才知道,这是本地一位智士,不敢小觑,离席求问。
范君笑道:“三百年前,楚国伍奢被奸臣费无忌所害,为楚平王下狱。伍奢有二子,一为伍尚,一为伍员,皆贤,若不诛杀,将为楚之忧患,故楚平王使费无忌招之。伍尚为人仁,虽然知道赴难必死,却为了自己仁孝之名,还是去了,结果便与其父同死。而伍员为人刚戾,善忍辱,伍尚束手就擒时,他便毅然逃走,去到吴国,背着不孝之名,行复仇之事,这才是真正能成大事之人……”
“眼下项氏二子之事虽略异,但本质也无不同,楚国大军已在淮北丧尽,最后一点援兵也在寿春城外被秦军设伏歼灭。项荣之徒不过数百,昌平君能用之卒也不过一万,楚国大势已去,淮南江东被秦攻陷是迟早的事。”
“此时起兵力敌暴秦,的确能得到舆情称颂,但终归难敌,也会让下相项氏彻底覆灭。于是项梁以族人接受秦国招降,是为了保全宗族。”
“我听说秦国攻克寿春,竟没有大肆屠戮,可见其欲兼并楚国,还欲凝固之,还有什么比宽释项氏,更能让楚人安心顺服的?如此一来,项荣兑现了与楚国相始终之诺,项梁则活而忍辱,也保留了日后复仇的希望,项氏二子的抉择,堪比伍奢二子啊,依我看来,最后能成大事的,还是项梁!”
越说到后面,范增的话音就越小,最后只是喃喃叹息道:“只是伍子胥尚有吴国能够投靠,如今秦却已扫灭诸侯,燕代齐皆丧胆。项梁必须栖身于秦,蒙受骂名默默忍受,项氏若欲复仇,比起伍子胥来,又更难上十倍百倍啊!”
……
与此同时,黑夫也已抵达淮阳,在休息一日沐浴洗去征尘后,与秦国数万大军一起,在淮阳城外等候,等待秦王政到来……
出营集结时,黑夫忽然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秦始皇呢。
“据说历史上,刘项见了始皇帝车驾,都暗暗说了一句话……”
“我可比他俩提前多了,一会见了秦王,我又会生出怎样的念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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