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的手下们本就是南郡人,在这边闷了几个月,眼看来了许多老乡,也不管他们之前是什么身份,纷纷隔着赣水热情招呼起来,待众人渡过来后,又有百将、屯长安排士卒,为他们张罗第一顿饭食。
久违的热汤饭吃下肚,又见到每家每户都有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小窝棚,移民们不少人已是热泪盈眶。
这情形,比他们想象的好多了。
“南昌,这名真好,和南郡一样,也有个南。”有人如是说,似乎这个简单的理由,便能让他们对这个新家多了几分亲切。
兴却吃了一半,猛地愣住了,他看着一位被兵卒、军官前呼后拥,来巡视移民情况的秦吏,怔怔出神。
已经恢复希望的赘婿推了推他,兴才醒悟归来,兴奋地指着那秦吏远去的背影道:“当时将我抓获的亭长,就是他!”
赘婿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后生,可不敢胡言!我听旁人说,这可是本地最高的大官,是县令,是司马,是建了这南昌城的人!怎会是数年前抓了你的小亭长呢,你一定是记错了。”
“真是他!”
兴有些激动,他依然记得,那个腊月雪后的寒冷夜晚,年幼的他被同党们逼着下到墓室里搜寻明器,上面的人却遭到了突然袭击,外面风声呜呜地吹,吓得他半死,抱头痛哭之际,正是此人将他拉拽了上去……
“他虽然装束变了,还蓄了胡须,但那黑面,那眼神,我此生都不会忘!”
……
黑夫并没有一一问候移民,他粗略看了一圈后,便与章邯登上了南昌城头,注视这几个月他们共同合作的成果。
南昌城是按照《考工记》的营造规矩规划的,方方正正,街道笔直,其内部虽小,却五脏俱全,不论是官府办公的场所,还是士兵的军营,甚至是预备留给市肆的位置,都应有尽有。
当然,也少不了公厕。
南昌四垣分别开了一座城门,南曰庐陵门,西曰通赣门,东曰番阳门,北曰九江门,分别以各自方位通向的地方命名。
他们二人,正站在通赣门上,放目西望。
黑夫看着移民到来后忽然热闹起来的新城,露出了满意的笑:“第一批移民已到,过冬的粮食和明年的种子,也从南郡运至。先乘着秋冬农闲,在城外兴建屋舍,开辟田土,各片区修筑栅栏防备野兽,等日后人丁超过两千户,再修一道十里之郭。”
今天就是南昌建城之日,而这些移民,当是第一批南昌市民。
章邯则道:“黑夫就不怕那些移民到了此地,觉得天气炎热难熬,纷纷遁逃?我听赵佗说,路上可没少发生类似的事。”
换了章邯,就算给他一百顷地,他也不愿来这湿热的鬼地方过下半辈子。更何况,还有那种北方人从未见过的水蛊恶疾,想想就瘆人,他被黑夫带着看了几位染病士卒的惨状后,再也不敢喝生水了,并远离所有野外水域,连沐浴都要专门烧水。
“对于黔首而言,哪里能少得了疾患苦痛?再说了,官府迁民,谁敢反抗?”
黑夫叹了口气,他是底层出身,很能理解这时代小民们的生活,若不是实在没法子,谁愿意背井离乡?
他知道,类似的小规模移民,早在十多年前,秦王政掌权之初,已经开始了,嫪毐、吕不韦案,其舍人党羽,迁往蜀地的就有数千家。现如今,中原各地六国遗民,也在秦王的强制命令下,源源不断涌向巴蜀、江南。
比如邯郸卓氏被迁到了巴蜀,南阳宛城孔氏也入蜀中。而这批南郡雇农、赘婿、隶臣数百户至此,也将成为南昌城的第一批农业人口。
这年头的巴蜀、江南之于秦,就好比后世的十三殖民地、澳大利亚之于英国。
“纵然有人心有不愿,可来此十年二十年,经过数代人繁衍,他们也会变成土生土长的南昌人,试问何处是故乡?”
黑夫拍了拍章邯,笑道:“此心安处便是故乡,重要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在此地生活如何!吾等要做的,便是筑城池、屋舍保护其不受野兽之害,并想办法找出治疗水蛊的法子。”
他不是万能的,只能指望咸阳、南郡派来的医者了,或许在知道原理后,能找到医治之方呢?
仅仅数日之后,从咸阳来的医者便到了,却是黑夫的老熟人,抽大麻已经上瘾的陈无咎。
黑夫的报告引起了秦王政和太医令夏无且的重视,但因为北方从未见过此种病症,所以仍将信将疑,便派了已升为官大夫的陈无咎来查实。
与陈无咎随行的除了数名医者外,还有一名秦王的特使。
他给黑夫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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