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户高门大院的后门处,项梁整肃衣冠,亲自上前敲门,很快门打开,一个皂衣仆役探出头来见是项梁,露出了笑,待门大开后,又看到后面跟着的项庄,不由骂道:“自己来就是了,还带个孺子作甚!”
项梁倒是能屈能伸,笑道:“带他来长长见识。”同时手里将一小袋钱塞到仆役手心。
仆役掂量后复又笑道:“快些进来,勿要作声。”
项庄虽未做声,却看在眼里,只觉得这户人家也太无礼了,在楚国,主人是要亲自到正门迎客的……
他不知道,项梁初次来访时,竟被冷落了一个时辰,这次钱花的足,仆役直接将他们引到了书房。
一位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浓妆艳抹,穿着贵族的朱红之服,坐在案几后,与面容姣好的家宰谈笑,举止亲昵……
“隗夫人!”项梁满脸堆笑,请仆役将沉甸甸的青首野鸭代为转交,他则拉着项庄拜倒在门边。
“是项君来啦。”
中年妇人将手从家宰手中缩了回来,整了整衣襟,见是项梁,眼睛则又扫向家宰。
家宰略一掂量青首野鸭,知道里面有够分量的黄金,朝女主人点了点头。
妇人这才露出了笑,让仆役看座,欠身行礼道:“项君于亡夫有恩,何必如此客套?”
这妇人被称之为“隗夫人”,乃是秦右丞相隗状庶子隗咎之妻。
隗状是楚人,早年孤身入秦,子、媳留在楚国,混得十分凄惨。项梁是个喜好轻侠,广交朋友的人,没少接济隗咎,让他做自己的门客,隗夫人才能顿顿有鱼有肉。
数年前隗状发迹,代替昌平君任右丞相,隗咎便带着妻子入秦享受富贵,结果发病死在咸阳,隗状丧子后,倒是没亏待寡居的儿媳,给她在栎阳置办也大宅,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隗夫人是个会经营的女人,很快就成了栎阳没人敢惹的贵妇人,还常有人来向她打听朝廷新闻,人事任免……
二人多年没有联络,再相见时,主客之势已经反过来了。
项梁没有不平,他家能落户栎阳,也多亏了隗夫人帮忙。
隗夫人则看着项庄道:“这是汝子?”
“是吾侄。”项梁看了一眼默然不言的项庄:“他叫项籍,是我伯兄的长子,夫人当年见过的。”
“都长这么大了。”隗夫人感慨,却没认出这是个冒牌货。
项梁心中大定,隗夫人是关中唯一见过项籍的人,她也未识破,此事便安全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隗夫人对给自己送钱的人十分客气,让仆役上热汤,还端上来一盘红褐色的糖块。
她眉飞色舞地介绍道:“这可是今年市面上最后一批红糖,从五百钱一钧,涨到千钱一钧,虽然医者说此物有补血的功效,但也太贵了,怎么不去抢?听说新的红糖最早也要开春后才运到关中来……”
看似抱怨,实则是炫耀,炫耀自家有特殊渠道,能获得早在数月前就在咸阳南市卖脱销的红糖,还让项庄不要客气,尝尝味道。
“妾来关中多年了,尤记得与亡夫在淮南时,喝过项君派人送来的柘浆,那味道,真是难忘……据说红糖是从南郡运来的,制糖不以麦芽,而用云梦泽边的野柘制成。南郡也是西楚之地,吃着红糖,还真有野柘的味道,也算是家乡滋味了,来,小君子快尝尝!”
项庄看向项梁,见叔父点头同意了,这才拎了一块放进口中,甜得腻人,远超柑橘,且果然有一股熟悉的柘味……
这是来自荆楚的味道,属于南方阳光的味道,楚国没灭亡时,与项籍等兄弟数人痛饮柘浆,欢声笑语的记忆浮现眼前,让他莫名低落,入口的蜜糖,似乎也变得苦涩起来。
隗夫人依然在炫耀自己消息灵通,他告诉项梁,此物已经被乌氏倮看中,订购了数千斤,明年开春要作为货物,带去临洮以西的氐羌月氏之地贩卖……
项梁不住颔首,开始试探性地询问红糖的产地、市价,心中甚至生出一个主意来。
“红糖在关中价比金铁,富户尤其喜爱,淮南、江东也有不少甘柘,寿春楚王宫苑里的尤其甘甜可口,若能让家中商贾钻研出制法,在东楚南楚种植,未尝不可成为我家新的财源!”
隗夫人却看出了项梁的心思,笑道:“项君还是死了这条心罢,我听说,半年前红糖刚卖到咸阳时,南市的左庶长麦氏、五大夫石氏不忿其挤占市肆,曾一齐授意手下商贾发难,状告红糖贩夫,却落得个灰头土脸!”
“哦?红糖商贩背后,莫非还有靠山?”项梁混迹江湖多年,也熟悉官场,明白这意味着,红糖真正的主人来头不小。
“红糖是以南郡安陆县一位不知姓氏的老妇之名售卖的,就像寡妇清被称为朱砂寡妇一样,商贾背地里,皆称之为糖妪。”
“但项君可知,这位糖妪之子是谁人?”
项梁姿态摆得很足,拱手道:“还望隗夫人解惑。”
隗夫人拿起案上另一物,却是一张浅黄色的薄片,似帛非帛,似布非布,上面写满了字。
这是上个月出现在关中的新事物,秦始皇令内史各县试用,如今已飞出咸阳,传遍了畿内诸县,这是轰动一时的大事,项梁自然也有所耳闻
他面色微变:“黑夫纸,是右庶长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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