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天下从文化、制度上达成一统,但这可是比武统更困难的事,恐要如老子所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慢火细烹才行。
前路漫漫,战车疾驰,掌舵者没有丝毫减速之意,车上的人却很想缓缓。
除黑夫之外,群臣,公子扶苏、倡优、墨者、黄老,甚至是儒家,都用不同方式进谏过,但都没大用。想让皇帝刹车减速是不可能的,好在黑夫知道,这一路上虽然颠簸,但好歹没有车毁人亡的危险,那道令生灵再度陷入涂炭的万丈深渊,尚在十年后。
一切矛盾在今日埋下,祖龙死后再来一场大爆发。
“还有时间……”让下人带陈平去客房休憩后,黑夫负手立于廊下,看着外面的风雪如是想道。
乘时代大潮而起的他,已在体制内走的太远,早非道旁看热闹的行人,更无法坐视此车所系的三千万生灵蹈火而无动于衷。所以,在那之前,试试看能否用后世的东西加固马车,让它适应这速度,或者赶在万丈深渊前,强行勒马……
“十年啊,在那之前,我能否摸到牢牢把持在陛下手中,不容他人插手的六辔缰绳呢?”
尽力而为吧,如若不能逆天改命……
再另做打算!
那是未来的事,现在的黑夫,只是一介“新贵”,距离权力中枢看似不远,实则遥不可及。
他还得先筹划自己的婚礼,招待宾客,准备亲迎的队伍。
……
黑夫邀请的客人里,陈平是来得最早的,而家人和南郡旧部,次日才到达咸阳……
黑夫的家人,只来了卖红糖的堂弟彦,弟弟惊和侄儿阳三人,母亲年事已高,入秋后染小恙,再加上婚期选在腊月,风雪漫天,路途遥远,恐难成行。
纵使黑夫请墨者和工匠帮忙设计了四轮马车,送了一辆去安陆,但车再平稳,路不好也没辙。这时候,黑夫反倒期盼皇帝下令明年修筑的“驰道”早点完工。如今的武关、南郡道狭窄泥泞,老人家到咸阳的话,半条命都没了,只能遗憾地留在家中,由衷和伯嫂照料。
“母亲十分难过。”
惊首先上来拜见兄长,嗟叹道:“我离家前,她送我到门边,一直拉着我的手,唠叨说对不住仲兄,但又有些小庆幸……”
“庆幸什么?”黑夫很奇怪。
惊靠近黑夫,低声道:“母亲觉得,我家祖辈八代,都是庶民黔首,小家小户,既没有家世渊源,也不懂礼仪,甚至连氏都没有。如今却与堂堂内史,南阳大氏结亲。她生怕来了咸阳,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让仲兄失了颜面……”
“母亲怎能这么想。”
黑夫哑然,不单是母亲,来到帝都后,惊看上去也有些局促,举手投足间,难掩自卑之色。
的确,在惊看来,自家顶多与郡上的豪贵平起平坐,但要同两千石大员,南阳大族叶氏联姻,还真有点发虚。黑夫升的太快,爬的太高,家人跟不上他的节奏,总觉得高处不胜寒。
这种心态不行啊。
黑夫便板起脸,教训弟弟道:“我这右庶长的爵位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一刀一剑拼杀,建言献策,为国立功所得。陛下都认为我受得起,谁敢说半点不是?而这场婚事,是王翦老将军替我出面做媒,内史也欣然应允,愿以独女委身于我!”
其实内史腾的族人、后妻大多是反对的,但内史腾思虑良久后,说道:“为女择婿,择家世乎?择钱财乎?择才干乎?”
一般人更多考虑前面两项,但内史腾却以为,家世乃出生前就已决定的,跟个人努力无关。而钱财乃外物,或得或失,亦不足道。
唯独才干,才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特质,也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黑夫是老夫在南郡任郡守七八年来,见过最具才干的年轻人,我当时便料定,他绝非庸人。果然,如今跻身朝堂,屡献妙策,陛下也称赞有加,年纪轻轻便能为右庶长,阀阅显赫,假以时日,何愁家世不立,何愁钱财乏用?”
于是,在征求女儿意见,见其未反对后,内史腾便答应了这桩婚事。不过这老狐狸也是鸡贼,故意将他说的话传出,搞得黑夫都有些感谢他了。
“吾弟,你可知道,何谓阀阅?”
惊当然知道,阀阅,就是秦吏的功劳薄,它是“书其斩首之功于一尺之板”“以尺籍书下县移郡”,然后按功劳进行赏赐,每个秦朝公务员,包括惊,都有这么一份阀阅。
爵位升到左庶长以上的人,更可将阀阅篆刻在颇似华表的木柱上,树立在家门两侧,从而表明家庭地位。左边的柱子是“阀”,右边是“阅”,这就是“家门阀阅”,后世简称“门阀”。
在秦朝,“门阀”是关西军功贵族的代称,关东的世卿贵族们,于秦无尺寸之功,管你传承了几十代数百年,管你是帝高阳苗裔还是哪个上古贤王的后代,统统不能以门阀自居。
这也是黑夫最喜欢秦制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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