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看在德高的面上,姑且一视。”
曹操说道:“明日我在郡府宅中摆下宴席,招待对荆州服从有功的众人,德高也要赴宴。”
“到时候便让这庞统同去,叫他等侯在厅堂外,待我酒酣且乐,不欲杀人时,再召此子进来见见!”
……
不提庞统稍后便赶在曹丞相回来前离开了郡守府,且说府宅中厨房附近的下仆居舍中,忙活了一下午的食官属王垕刚刚睡下,却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等王垕睡眼惺忪地开门一看,却见张绍这小家伙竟站在门口。
王垕压着起床气,问道:“你作甚?”
张绍道:“我有事要禀报王君。”
还不等张绍开口,王垕就作恍然状:“孺子,莫非你尿榻上了?”
你才尿炕上呢!张绍耐下心解释道:“王君,我回来后发现,环登一直在咳嗽,似是病得不轻,是否要带他去医官属看看?”
“夜深了,难道李医官就不睡觉?”王垕也没放在心上:“或许是水土不服,过一夜就好了。”
说着他就要关门,张绍连忙用脚抵住门缝,他其实关心的才不是环登的身体呢,而是怕被传染啊!不管什么小病,哪怕是头疼脑热,放古代都可能要人命!
于是张绍唬道:“王君,食官属事关丞相饮食安危,若环登未好,同屋而眠的众人必受传染。明日庖厨做饭时也咳嗽几下,或是洗碗时打个喷嚏,再将病通过吃食传给曹丞相,这罪过,王君你承担得起么?”
王垕直接吓醒了,只为难地说道:“但此刻李医官定是睡了,我若为了一介侍童去扰他,确实不妥。”
说完又盯着颇有机智的张绍,向他问计:“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张绍献策:“我以为,就算不立刻把环登送去医官属就诊,也得在附近寻個空屋子,将他先隔离起来!”
虽然这年头还没有“传染”“隔离”的说法,但光听字面也能理解意思,毕竟汉朝人早就知道疫病是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
尤其是人众繁杂、部队来自五湖四海的军队,简直就是个巨型培养皿,最易爆发。所以汉军会设置远离营房的“庵庐”,用来区隔生病士兵,这本就是常制,王垕常年随曹操出征,对这规矩当然不陌生。
因为郡府仆役都撤了出去,将地方腾给丞相府随员入住,所以空屋子还真有不少,王垕立刻挑了一间远离厨房的,让环登连夜搬过去。
环登声音还是嘶哑,时不时咳嗽一下,嗓子也痛,他本就不舒服,还得在这寒冷的大晚上被迫换地方睡。他纵是满心不情愿,但在王垕勒令下,也只能怜巴巴地抱着被褥进了那屋子。
门扉从外被锁上,环登只能站在窗户处看着外面众人,哭丧着脸道:“王君,我真没大病……咳咳。”
王垕一脸的铁面无情,复述着张绍的话:“食官属干系到曹丞相饮食周全,不可大意,你且在里边委屈些时日,饭食我会令人送来。”
听闻此言,张绍立刻缩在围观的众人中,他可不想被点名干这活,与病人有接触。
环登又捂着肚子问:“那如厕怎么办?我能去溷中么?”
原来郡府厨房附近的厕所,是与溷,也就是猪圈连在一起的,人厕的下方就是溷槽。昨天张绍去如厕时,刚蹲下就听到哼哼唧唧的声音,一低头,好家伙!坑底下几个嘴尖毛长的黑猪头,正张着嘴欲大快朵颐呢!
从那时起,张绍就决定,至少郡守府杀出来的猪肉,他连汤都不会喝一口——肉肯定是轮不到他一介侍童来吃的。
正因如此,张绍方才就和王垕打过招呼了:“王君,我听李医官说过,病人粪尿也能使疫病传播,还会流出去弄脏水源,让更多人喝了得病。”
于是王垕只让环登在屋中溺桶里解决。
等王垕等人走了后,张绍却还在屋子外,只是站得远远的保持安全距离,对窗户里的环登喊话道:“阿登,你一定要无恙啊!”
这话确实是真心实意,张绍猜测,若环登得的确实是什么传染病,比如细菌病毒啥的,那在有症状前,早就潜伏一段时间了,自己前几夜一直睡在他身旁,呼吸同一片空气,只怕也逃不过。
环登不知道今夜一切都是张绍的主意,只哑着嗓子感动地说道:“张绍,还是伱好,咳咳。”
等张绍回头时,却发现王垕又绕出来了,原来王垕方才正准备和衣睡下,却猛地想起,既然环登的病未愈,那明日丞相要办的庆功宴上,就缺少侍酒小童啊!
总不能次次都劳烦夏侯霸去倒酒吧,这不合适,王垕决定亲自上,至于随行的温酒者嘛……反正今天曹丞相见了张绍温酒,似乎并未不满,那就照旧呗。
而且张绍昨天回来后,又跑去找白术,结果却被李当之赶了出来,说反正他的腿也几乎好了,以后就不要来医官属啦……看来李当之确实是被赵伍长那“医官属有毒药”的说法吓坏了,将张绍视为祸源。
这样一来王垕反而安心了,只要张绍不没事往医官属跑,他弄到“毒药”并在酒水里下毒的可能就几乎没有。
于是王垕嘱咐张绍:“阿绍,你早些睡,明日宴席,我亲自为丞相及宾客们斟酒,你则助我温酒。”
……
今日十月初五,开宴前,曹操先在府衙的办公正堂上,为荆州不战而服的有功之士们,举行册封典礼。
为了体现正式与庄重,曹操今日换上了礼服:衮冕旒冠,三公冠冕与皇帝冠冕的区别,主要在旒上,使用的是规格较白玉低一级的青玉珠子,又从十二串减少为七串,且前有而后无。
身上则是玄色上衣,下为纁色帏裳,绣山龙九章花纹,裳侧悬着金印紫绶。腰带上还佩有黄金装饰于鞘的剑,足踩赤色舄絇履。
这一套装束打扮下来,身材本不高的曹操也颇具威仪,他扫视堂内韩嵩等众人,说道:“荆州万里之地,不战而归,多少黎民免受劫难,南国典章礼乐也得以保全,诸君之功大矣。我本该在返回许都,禀明天子后,再请陛下到世庙,亲与诸位剖符册封……”
这当然是客气话,大家都知道,自从建安五年“衣带诏”事件后,册侯这种事,便都是曹司空、曹丞相代劳了。
果然,曹操接着说:“但古人又言,赏不逾时,欲人速得为善之利也,三军将校之功,今晨已赏。诸位有功之士,自然也不能落下,便在江陵权先册封。”
虽是从权,但礼仪却不能少了,先王将建诸侯而锡爵禄也,必于清庙之中,陈金石之乐,宴赐之礼,宗人摈相,内史作策。江陵的郡国高庙,在前汉元帝后便撤销了,便暂且以这郡府作庙堂,长史袁公恪为摈相,而记室属阮元瑜作策,至于金石之乐嘛……
曹操望向堂侧那位正在检查编钟音色的乐官,笑道:“公良,就由你带着郡府乐师们,来奏雅乐。”
此人名叫杜夔,河南雒阳人士,他的家族世代都作为汉廷的乐师,他自己就在灵帝年间,当过太乐下属的“雅乐郎”,专门编奏典礼雅乐,再加上他弹得一手好琴,颇有名气。雒阳大乱后杜夔南奔荆州,投靠了刘表,在镇南将军府充任乐官,收集了不少中原战乱散于南方的乐谱,并加以编撰。
如今曹操取了荆州,杜夔遂也被他官复原职,仍做雅乐郎,带到江陵来,就是为了今日之仪。
杜夔应诺,但又迟疑地问道:“丞相,夔过去在雒阳时,也参加了不少册侯的仪式,略知流程,但在地方郡国册封,却还是头一次,故不知该奏何乐……”
曹操道:“依太乐旧例即可。”
杜夔面露难色:“但应在封侯时奏的《韩奕》,其中有言‘韩侯受命,王亲命之:缵戎祖考,无废朕命’……如今天子未亲至,而丞相代封,夔生怕这乐曲若用了,会让丞相背上僭越之嫌啊!”
……
PS:杜夔应该就是三国演义里师勖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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