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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弦音里没有任何回答。
……
它只是化为了一柄薄薄的、小小的刀,然后在季无相侧脸划开一道浅浅的血口。
一道全新的伤口。
季无相几乎没有感到痛觉。但他缓缓抬手触摸着那道裂口,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极端可怖。
“小牧。”
季无相开口唤道。
少年在最后一刻拼命抱着琴向一侧翻滚,听到巨大的轰鸣声在背后地面上炸响。掌力余震令他重重喷出了一口血。
季牧彻底清醒了。
季无相注视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一定要记得——”
他平静说道,“为父一直是非常非常爱你的。”
话音未落时,那暴怒的第二掌已劈向了少年近在咫尺的颅骨。
季牧拼尽全力向前扑去,五指近乎痉挛地疯狂扫弦。
停、停、停!!!!!
尖锐至极的琴声密切如狂,一瞬间在狭窄的囚室内交织成无数道前赴后继的线,尖叫着拼命阻止身后那只凝聚了恐怖修为的手。
季无相面无表情地反手震碎弦音,抬指一束灵力击向七弦琴。
季牧困在石壁角落极力躲闪,蜷身将琴护在身下。
那束灵力随即像洞穿一张窗纸一样洞穿了他的右胸。季牧肩骨粉碎,口鼻呛出血液,毫无停顿地换左手急急切弦。
“又错了。”
急促琴音中,一道又一道无形的屏障交替拦在季无相面前,又被他轻易地一步步踏碎。
“我只教过你杀人,没教过你防御。”
季无相缓步朝他走近,淡道:“就凭这个?你想拦住谁。”
季牧咬牙不语。
不行就换!
他左手五指在极短一瞬间在琴弦间晃出一片虚影,每一句言灵都向内作用于他自己的身体——神通的力量透过胸膛贯穿的伤口疯狂地在经脉间、丹田中摸索,拼了命地想要找出破开修为封印的关窍。
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快啊!!!!!
细碎的血雾不间断地自季牧周身各处崩散开去,空气中渐渐浮动起新的灵力波动。他早已将精神力凝聚到极致,浑身冷汗流到近乎虚脱也不敢放手;就快了,他就快要可以——
……
但这间囚室太小了。
季无相走到季牧面前,只用了三步。
他一把摄住季牧血肉模糊的肩膀,将少年整个人提起来,直至他足尖离地,没有任何倚靠。季无相就这样将季牧悬空抵在墙上,开始仔细琢磨这双不甘与恨意交叠的眼睛。
他居然还在挣扎着用着言灵。
季无相冷漠地扫了一眼那只左手,轻描淡写地用掌力震穿了少年的身体。
七弦琴跌落在地。
那道掌力直接震断了他从双臂到十指的所有骨骼,季牧几乎将一口牙生生咬碎,才强忍住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抬起头死死盯住季无相,眼底尽是狠色。
他甚至还在笑。
而看到这种眼神的一瞬间,季无相的心已彻底沉了下去。
这绝不是他要的结果。
季无相从来不是要用武力压制季牧。他要求的是他从身到心、彻彻底底的跪服。
他可以容忍这孩子偶尔伸出爪子反抗——这甚至不是坏事;这样季无相就有机会一次又一次将他反复击溃,再宽容地拯救他于痛苦之中,给他安慰。于是这种操控便得以无止境地循环下去、越陷越深,永生不得摆脱。
但这次却错了。
完全错了。
——究竟是为什么?
季无相回顾着今日发生的每一幕,一时陷入沉思。
他分明已经用上了所有对季牧而言最有效的手段,但却全部都得到了相反的结果。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还有任何补救的可能吗?
季牧已是他如今仅剩的最后一件能握在掌心的利器。他绝对不能失去季牧。只要对季牧的掌控还在,纵使半生心血尽毁,他也依旧拥有着普天之下至锋至厉的刀。
但这柄刀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挣脱他的控制,竟直到此刻也无一丝悔改。
季无相转动眼珠,最后一次审视着少年每一丝最细微的表情。
然后他久久注视着他一身反骨的儿子,陡然心生杀念。
……
……
那缕杀念惊动了季牧。
它就像一根尖锐的勾刺,猛地将季牧的神志从半昏半醒中吊了起来。他撑开眼皮,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全新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季无相生平第一次对季牧生出真正的杀心。
季牧对杀意的知觉何其敏锐。甚至在连季无相自己都尚未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季牧就一瞬间便知道了。
父亲要杀他。
为什么?
季牧双眼透出不解。
父亲明明是知道的。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不听话,他生来就是会这样反抗,他生来就一直是这样。在季牧此前全部人生的每一个瞬间,记忆中数都数不清的那么多次,无论怎样,但他知道父亲其实从未有一次是真的
想让他死。季牧也就这样信了。他以为这就是世间真理,绝不会变,会永远这样。
但它却变了。
“原来……”
季牧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面前的这个人,其实与世界上其余任意一人都没有不同。
等到最终,他们都还是要杀他的。
季无相维持着将季牧压在石壁上的姿势,用另一只手掌缓缓覆住少年的脖颈,感觉着这个孩子颈脉里充沛的血正在指腹下汩汩涌动。
杀吗?
季无相一寸寸收拢着手指,陷入思考。
武宗把季牧性命留到现在,就是为了那座被季牧认主的永寂台。一旦季牧身死,那件神物也会随之流失于未知时空,再也找寻不回。
而武宗的人此刻一定正在看着他们。
他还是不能杀。
一瞬间季无相心中涌起戾气,忍不住季牧的颈骨挤压得咯咯作响。但他还是很快松开了,并轻轻抚拍了两下少年脖颈鲜红的指痕以示安慰。
或者,要不然——
季无相手指下移,在季牧丹田处停住。
季牧猛地挣动起来。
季无相笑了一声。
“现在怕了?”
季牧狠狠抬脚踢了过去。
季无相却没有再生气。他只需用放在少年丹田要害处的手随意打进去一道掌力,季牧自己就再不敢乱动。
也是。这一身修为若是真这么毁掉,就连季无相自己想想都会有几分舍不得,更不用提季牧本人的感想了。
更重要的是,季无相刚刚已再一次在季牧眼睛里找出了恐惧——只要人还知道怕,就还不算病入膏肓。
那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
怎样才能教这个孩子像以前一样听话,怎样才能保证这把锋利的刀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怎样才能一劳永逸。
季无相继续思忖着。他的手指随着思绪离开了季牧的丹田,一直向上滑,最终在少年眉心中央停下。
季牧蓦然睁大眼睛,心中生出命运轮转般的巨大荒谬。
他立刻意识到了季无相想要对他做什么。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季无相在季牧眉心割开一道笔直的血口。在季牧再次挣扎以前,季无相似轻实重地往他额头顺手震了一掌,少年头颅随即无力垂下,神智一瞬间被逼入恍惚。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在满世界尖锐的嗡鸣声中,父亲的声音仍然清晰无比地钻入识海,试图在他的魂魄中刻下烙印。季牧低垂着头,感觉到眉心的血正在一滴滴地往下流;滴落在地面,或是那架琴上。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季牧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办,他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了。
“听话,不要再闹脾气了。”
季无相的语调却重新温柔下来,哄道:“只要应下血契,父亲就带你去出去好好治伤。”
“否则——”
季牧再次感觉到了丹田处的刺痛,听到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叹息:“小牧就只能当一个没了修为的废人,永远被关在这里了。”
他紧紧闭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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