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见山的说,椿风镇上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的名字叫索尼娅,是王都公立医院的护工,帮人验尸,也是查明死者身份和死因的殓官,工作与生老病死有关,会使魔术——但这事不能和陌生人说起。
因为在大西北,女人是不许学魔术的,会使魔术的女人是巫婆,喜欢感情用事,而感情用事,就是灾祸的根源。
当这位贵客来到镇上时,在普拉克家的大庄园门前停下脚步。
她穿着厚实的雨披,斗篷遮住了脸,按着一支银手杖,踮起脚尖往人群里远望。
索尼娅身为一个魔术师,天生就有超凡的求知欲——她想,是什么东西将这些人吸引过来的?
“让一让,请让一让,让我也看一眼吧?”她对身边的人说,“腾个位置出来,让我往前走几步。”
腥臊的汗臭挡不住她的好奇心,可她稍显柔弱的双臂推不开热情高涨的人群。
她听见了口琴声,顺着声音往那头看,是个高个儿的红发男子——正是达里欧。
索尼娅打量着对方的模样,凑上前问。
“红头发的!你能让我骑一会吗?”
达里欧刚为伍德小少爷做完祈祷,一时还没从郁闷的心境中跳脱出来,满脸愕然。
“你说甚么?”达里欧问,“你是在对我说话?”
索尼娅点点头,又问了一次。
“你能让我骑一会吗?”
达里欧咽了口唾沫,琢磨着自己三十五岁的处男之身和几乎为负数的人格魅力,将下半身的思考重点转移到大脑。
他问:“骑一会?”
她答:“对,让我骑着你的肩膀。你把我搭起来,举得高高的也行,不过看你这么瘦,你应该是举不起我啦。”
索尼娅指着不远处的绞刑架。
“我想看得清楚点。”
达里欧问:“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索尼娅耸肩:“我正准备搞清楚来着。”
达里欧摇头:“不,你不会想看的,小姑娘,那是凶杀现场,椿风镇正准备执行死刑。”
“那我也得搞清楚呀。”索尼娅说出来的话一板一眼,突出一个老学究的气质。
达里欧有些不耐烦,“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个镇子要杀人……”
“我知道。”索尼娅掏出钱包,亮出一把北约的通用银币,“但是,我得亲眼看见了,才算搞清楚,这叫眼见为实。”
达里欧默不作声,打量着这个外来人。
看不见脸,声音听上去像二十出头。
身高一米七左右,身材偏瘦,雨披和长袍显肥。
像极了一头无知的待宰羔羊。
“你听好了。”达里欧向这陌生小妹叮嘱吩咐:“在这里,你可别随随便便把钱露出来,坏人都盯着呢。”
索尼娅拿出两枚银币:“够吗?让我骑一会,死刑什么时候开始?”
达里欧挥了挥手,皱着眉毛眯着眼。
“在十二点行刑,还有啊,不是钱的问题,你听我说话了吗?”
索尼娅抓来达里欧的手,将银币塞进对方手心。
“我都听着呢,所以我问你,是钱不够吗?”
达里欧不知该如何向这个陌生人解释。
时钟已经指向正午十二点,留给他和小少爷的时间都不多了,他的心慌慌的,从漆黑的斗篷里,他看见了一对亮晶晶的绿眼睛。
时间到了,少爷为什么还没出现?
是出什么意外了?
少爷要是面如死灰的来,他会放心。
少爷要是临时落跑不来,他也放心。
往往是这种看不到结果的等待,最让人担心。
索尼娅看红毛老哥魂不守舍的样子,想接着往对方手心塞银币。
达里欧不耐烦地解释道:“别这么干,如果我是个骗子,你活不长。”
索尼娅当即答道:“你不是骗子。”
达里欧吓唬小姑娘:“我就是。”
索尼娅摇头:“不,你不是,我看得见。”
“你看见甚么?”达里欧问。
许是知道说服无用,索尼娅将钱收回腰包。
她说:“我看得见你的灵魂,像是我手里的银器,闪闪发光的,正直的魂魄。”
达里欧脸色剧变。
索尼娅接着说:“它还有点儿污垢,你可能干过很多亏心事,但是……比起这些人——”
她看向水泄不通的人群。
“——你肯定愿意让我骑一会,而且不会骗我的钱。”
行刑丧钟响了,乌鸦叫庄严肃穆的大钟惊得飞上了天,落了不少鸟屎,洒在围观群众的脑袋上,可是他们却一点都不嫌脏。
达里欧紧张地舔着嘴唇,看着狱卒将昏迷不醒的伍德架上刑台。
索尼娅说:“哎嘿!它变得更纯净了!你在想什么呀?”
达里欧扯下领结,“我刚才在考虑,要不要让你骑一会,因为你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索尼娅问:“原来你愿意给我骑吗?果然!我猜得没错,你的灵魂是不会骗人的。”
“现在恐怕不行。”达里欧脱下侍从的燕尾服,将它交给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姑娘,“帮我保管好,别弄脏了,我没法和主子交代。”
话音未落,达里欧蹿了出去。
他在外围人群中挑了个身材发福的阿叔,一脚蹬在阿叔的后膝,抓着对方的背带踩上肩,紧接着,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达里欧找回了飞贼的本事,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上挑好了落脚点,一路往前,像是乌鸦振翅,挥动双手保持着平衡。
不过十来米的距离。
这对他来说闲庭信步。
这对他来说难如登天。
当达里欧翻过警戒线,踩上软木架的地台。
一桶冰冷的井水浇在伍德头上,将他唤醒。
卫兵紧张地盯着达里欧,拔出刀子严阵以待。
伍德喊:“回去!”
达里欧骂:“我做不到!混账!”
治安队长的大刀架上伍德的脖子,朝达里欧高声威胁:“你要劫刑场吗?给我退回去!”
忠诚的侍从手无寸铁,站在刑具前干瞪眼。
就在这时,路德维希大法官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他对治安队长吩咐道:“让他说!让这位大律师好好和伍德少爷说说话!看上去,他们是生死之交呀!我是个讲情讲理的人,都这种时候了,让他们多说几句吧。”
“法官大人大慈大悲!”治安队长扔下刀倒头就拜,谄谀二字写在脸上:“佩服!佩服!这就是大法官的器量!”
听见路德维希的话,达里欧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就像只猴子,站上了马戏团的舞台。
伍德的双手反绑,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眼神坚毅。
“看着我,达里欧?达芬奇,你看见了什么?!”
达里欧苦着脸:“少爷……”
“你再回头看看。”伍德说。
达里欧回头瞥了一眼,刑台下的父老乡亲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刑犯,从中吐出的恶意,让他感觉凉到了骨头里。
达里欧说:“我没法和主子交代……我真的……”
“你叫我姐主子,叫我少爷。你是占我便宜。你个不要脸不害臊的坏东西。”伍德一头撞上达里欧的前额,俩人鼻子都快碰上了,“你跟着我到哪儿去?下地狱?我叫你看!看清楚了吗!”
达里欧欲言又止,表情也不像刚才那般六神无主,眼神变得坚定。
“你不是要和我姐交代什么,你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伍德猛地用力,要将达里欧推下台,“说啊,你要跟我到哪儿去?”
仓促之间,达里欧想伸手去抓住伍德,却只抓到了一把头发,就和伍德抓下他一撮红毛那样。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对伍德赤着脖子撒泼放声吼。
“不知道!我管你他妈去哪儿!穷做江洋大盗!达为百万富翁!”
治安队长慌了神,感觉有一团无名火在烧,他强行拉开了达里欧,将这对主仆分开。
声音变得嘶哑、歇斯底里。
“行刑!”
路德维希大法官点头示意,五个壮汉架住伍德,将粗大的绞绳套上小少爷的脖子。
紧接着大喊。
“一!”
“二!”
台下发出震天的呼声,急不可耐,如狼似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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