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都市老狗躺在菜街一旁晒着冬日暖阳,默不作声。
它已经过了小狗的顽皮时代,削去了为某个器官而活的青春,所以它没有再去找其他狗玩,也没再找母狗泼骚。它更没有精力像年轻那会儿,为了一口饭,为了被认可被宠爱向人摇尾乞怜。
它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即便现在被一棍子打死也了无遗憾。不值得遗憾。就好比死了它一条狗,世上还有千千万万条狗。母狗还会生下小狗,小狗从被宠到失宠,最后也要像它一样。殊途同归罢了。
如果死了却要下油锅融进它曾侍奉的主,在它看来不算死得其所,不算死得光彩。
最后的日子,它想留给自己,认真做一次自己,哪怕最后一天一分一秒。
它一天天不吃不喝眯在那一动不动,消耗着体内最后的能量。因为要做一次自我,它没再去乞怜要饭。
偶尔睁开苍老的眉目,让一生的余光投进最后的记忆。恍恍惚惚想起昨日青空时,自己还和对面玩耍的小狗一样可爱,那时候还有蜻蜓蝴蝶,有绿树红花。被拥抱被呵护,有人给它洗澡刷毛,有人为它铲屎清尿。那时候狗命关天。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却发现越长大越孤单,越一文不值。
现在也没人遛它。 它知道毕竟自己不属于萌宠一类,它就是只土狗,小时候分得的爱没有区别,长大后就已经是三六九等的了。
它不愿再挪动一步,守着寸土上画地为牢的余生。
耳畔依旧是卖肉的吆喝声、过街的推车声、人们的欢笑声。一切如常。可它的身上已经长满了一生的荒草,把它越埋越深,眼前的一切早已不是它熟悉的尘世。物非人非。
夕阳西下后的冬夜拉开了帷幕,热闹散去,它也毫无察觉。只是身体开始瑟瑟发抖,从前的家门已关,街市灯火阑珊。
若不是为了做一次自己,做得再久一点,它绝不会苟延残喘。它终于挪动了疲软的身子,垂着老尾巴漫无目的地找归宿。脚步很费劲地要加快,这是白日里酝酿的逃亡。
一只猫发现了它,猫弓起娇体呵斥它,如果回到几年前,它定要把那猫追得半死不活。却只得委屈地眯着无力的眼调头离开了。
一只豪华犬迎面冲来,本以为来者不善,发现它病恹恹的姿态,松懈了防备。
觅食的老鼠站在下水道口望着它,叽笑几声大摇大摆地从它眼前晃了过去。
冬日的蚊虫知道它毫无招架之力,飞来吸满最后一肚子血留用过冬。
它越来越没有力气了,鼻息也越来越不灵敏,索性有一坨黑糊糊的东西就在鼻前,这也是人的施舍,它没有动嘴。这一口下去不是卧薪尝胆,已经没有寿命去熬流年。
深夜里下起了大雪,它的深冬提前了,却也是如约而至的。冷气扒开了它的皮肉剥走最后一丝体温。它的毛发越来越白。在这苍茫里,一切都只是一粒蜉蝣。它走后它周围的一切都会紧随其后。另一些狗的冬,千万个人、猫、老鼠的冬。都会有最后一个冬。
可悲的是大半生用来臣服,可喜的是最后一次不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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