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这多年不见的舅舅姓黄,至于是黄什么,张有也不知道,早些年的时候这舅舅就在外面讨生活,三五年见一次也是正常,那时候张有还小,见了面哪里会去问舅舅叫什么,小孩子见了舅舅哪有有名有姓的喊一声的,还不是一句舅舅了事,要是指名道姓的这么来一句,那等着的就是巴掌了,张有从上海回来的时候,他这老舅也不知怎的就突然跑来找他,神神秘秘的说有一件大买卖,非他这外甥帮忙不能成事,还说事成之后,他们这两个爷们就能很舒服的过一辈子了,张有一听,挣扎了半天,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拼一把,他爹娘过世的早,这舅舅就是左近最近的一个人,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这老舅也不会没事过来坑他这个没什么大钱的外甥,那时候他脑子里都是上海繁华的风物,脑袋一热,就跟着黄老舅去了那小山村。
张有一张嘴就是黄老舅这倒让朱九九愣了一阵子,她本来以为这个张有本事稀松平常,底细又是被查了出来,是时候老老实实的交代了,结果一交代却把自己老舅说出来了,这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贺旗,却见到贺旗脸上还是挂着那招牌一样的淡淡微笑,心中才稍稍的放心了些,转头在看李撞的时候,就开始有些明白他们这两个人心里的打算了,李撞脸上的那种笑,分明就是在听故事的意思,似乎是想看看这张有能编造出什么经历来,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朱九九就笑眯眯的问道:“这山里又能有什么好财路,还不是挖坟盗墓,你们陕北虽然比不上河南那种地方满地都是帝王将相的陵墓,可地下的好东西也是着实不少,我听人说干这种事情最损阴德,而且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同伙埋在地下做个死鬼,所以都是舅舅和外甥搭伙,你们两个不是做这个买卖的吧?”
“这附近又没什么好风水的地方,我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老辈的说这有什么好挖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去干那个,就是我老舅住的那个大钱山,也只是空有个名字而已,有好事的去山里找个坟头挖下去,除了骨头,还是骨头。”张有摇摇头,很无辜的说道:“我做的是很正经的事业好不好,大钱山这边有种小野羊羔,长的极快,肉质又好,几个月就能拿出去卖,西安那边的有钱人,就喜欢这种野物,我那老舅在西安认识了不少老板,其中有一个就说这生意能做,他找我,就是去养羊的!”
“这个能赚得到什么钱?”朱九九一听就觉得无趣到了家,现在流行的就是个盗墓,大把的风险大把的金银,江湖儿女可不就好这么一口吗,可养山羊那算什么,又能赚到多少钱?
“可是赚大了啊!”朱九九这么不屑的一声冷哼张有当然听的清楚,可他却是一点都没有生气愤怒的样子,一提起他干过的这个事业,脸上就绽放出了极为耀眼的光亮神色,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小羊羔从养起来到上市,最多三个月,吃的是大钱山的草,睡的是大钱山的地,投进去三十块钱,一转手就是三百,养了一年,我就去上海风光了一圈,那日子,真是有滋有味,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是不是后来出了什么人物看上了你这条财路跟霸占了过去?”朱九九听的正入神,张有一停顿,她就自动的脑补了一下,这种故事,难道不应该就是这个套路吗?先是赚到了钱,然后被人坑害背井离乡,最后带着天兵天将回来报仇。
“可惜我那老舅为人太好,自己发了财还想着村里的人,大家都做这个项目,山上那点草就不够用了,火了这么一阵子之后大家也做不下去了。”张有神色有些尴尬的这么轻描淡写了一句,事情自然没有那么简单,但他总觉得这世上的人不都是坏的,就像养山羊这件事,大家也是想着从这黄土里爬出来好生过日子,开始的时候,谁也没坏心眼啊。
“哪有这么简单?”朱九九一脸不相信的摇了摇小脑袋,眼睛转了转,就接了下去:“肯定是村里的人见你们发了财都眼红,争相恐后的去养羊,这人一多,出产的也就多了,供货大于需求,就是买家挑你们卖家,这大山沟里的人又有什么见识,还不是争着降价抢买主,降着降着,大家都赚不到钱了一起赔本呗。你说这地方民风淳朴,我看也就是那么回事,还是贺旗说的对,一块钱的时候大家就发扬风格,等着一百块钱的时候就不要脸了。”
“大家乡里乡亲的,哪能互相拆台…”张有脸色有些难看的跺了跺脚,只是那反驳的声音是一点底气都没有,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说道:“起先的时候,我们也觉得这不是坏事,大家一起发财致富有什么不好,人家上门收东西,也是我们两个带着他们,可到了后来,山上的草就被羊啃光了,陕北本来就没多少植被,光秃秃的一座山一下雨就连泥带石头的往山下面滚,田地房屋什么的都有损失,村里的人就开始有怪话说了出来,说要不是我们两个带头,他们的风水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到了后来,就有人上门要钱,唉,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人性本来就是如此,愚民们不肯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就将希望放在了别人身上,当有人肯带着他们站起来的时候,他们就将这人当做英雄一般的请上神坛,然而,当这希望破灭的时候,他们就会用弑父仇人一般的目光去诅咒甚至去毁灭曾经他们心中的英雄,这就是可悲的人性啊。”贺旗叹息了一句,然后指着窗外那近在眼前的村庄说道:“这里,也是如此,人性,从未改变,所以,那些弱者所需要的守护,最好,永不到来。”
“随便你怎么说吧,你说的那些话我不懂,我就想着弄点钱,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张有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瘫坐在车座上抱着脑袋,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许久之后,才吐出这么一句极为落寂的话来。
“那下面的活还干吗?”见这张有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朱九九心中觉得贺旗的话也说的差不多到位了,这张有如果真是家里那位老爷子调教出来的弟子,从他一开始说话的作态来看,或许是个心里极为赞同老爷子那种守护天下弱者说法的,起初她朱九九也是这么个念头,觉得既然有了本事,那就该尽点责任,有些担当,而不是做恶,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在贺旗身边久了,也渐渐的改变了看法,更何况这世上的道理还有一句爱屋及乌,女人是感性而非理性的,感性到如果真的喜欢了,即便那是错的,也会毫不犹豫的去为那个心中的他去努力,朱九九如今就是这么个心态,她渐渐的开始觉得贺旗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他曾经微笑着说过的那样,是永远正确的,张有这番模样,对于朱九九来说,也算得上一场胜利,老爷子那些话,她如今一点都不认同,愚民有什么好守护的?
“总不能带着这些烟酒招摇过市吧?”贺旗笑着点了点头,他们从兴国出来也有半个钟头,足够那张中百反应过来然后去做一点事情,这些东西虽然值钱,可如今也只是拖累,目标太大,走到哪里都是扎眼的很,所以贺旗示意张德利将车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便指着远处那已经开始成熟的麦田说道:“如今这春小麦已经熟的差不多了,天干物燥,正是起火的好时候,我们不妨,就在这里做些文章吧。”
“有些可惜啊。”李撞抬起头来顺着贺旗的目光望向了那一望无际的田野,这正是夏末的好时候,虽然太阳毒辣的让人像被无数的火球包围着,可田野里的气息却是欣欣向荣,陕北这地方哭喊,不能像华北那样种个冬小麦等着六月天还不是太热的时候就去收获,唯一能扎根的也只是这顽强的春小麦,春天种下,八月末便能收获,如今的这田野,已经不是春天翠绿悠然的喜人样子,成熟的小麦渐渐的转了黄色,那密密麻麻的麦穗上挂着的都是饱满的果实,百亩良田的收获,想必也是喜人的吧,只是这些东西,马上,就要灰飞烟灭变成许多泪水了,想到这里,李撞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贺旗,轻声的问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对于这世上唯一的义务,就是在任何我认为对的时候去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更何况,很快,你就会发现,这些东西,在他们的主人心中,并不是什么可以去惋惜的,有一块钱的时候,我要夺走,他们自然会和我拼命,可如果我舍弃了自己身边的金山银山去抢那一块钱,他们或许还会希望我多抢几次。”贺旗笑了笑,淡淡的说道:“这便是人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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