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得都不错,这都是清县寻常的吃法,还提到春芽鱼、卷煎、耦合、茄合等美物,以及黄粉、凉粉、冻子等凉食,最后到一样芥末粉条猪肺——一提这菜名,两位老人都呛出眼泪来,自称已经有些年没吃到那一口了。渐渐说得远了,除了最早的清县大素包,这些食物都是大东共有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日常。我也馋了,是真的馋了。清县一战前我就已不着家,距今一年多了,再没有吃过母亲做的饭。我最想念还是她包的水饺,每年三十晚上,必定要包齐全的。我们家人很少,过年也不过四五人相聚,可肴却不少。母亲单菜就要做足十二或十六道,水饺有好几种馅儿,韭菜鸡蛋豆腐、韭菜肉、胡萝卜羊肉、胡萝卜牛肉、纯羊肉、纯牛肉,每样一斤半。十二点左右,满屋的膻味儿,也是白茫茫的气······
“扯远了扯远了,净说咱俩了,得看看孩子喜欢么啊。”大爷爷有点儿懊恼地挥手。
“啊,对。”二爷爷转过来,“小郭儿,你想哪一口了?”
具体到哪一口,到底是哪一口呢?我不是一个对食物敏感的人,何况那些温馨的记忆,实在不想去触及。我有家的时候,我没在乎过。
“糊糊······米糊······”也不知怎么的,我就蹦出这么一句,“我妈的话就是‘逮住什么米放什么米’,我记得有大米、黑米、红豆、黑豆、花生、核桃······我不知道,不用放糖,榨汁机榨了,再煮,多甜啊······”
大爷二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会儿告诉我,这种迷糊好做,但是肯定不能做出一样的味道来。他们记得二三十年前,还流行过这种喝法,那时候他们的孩子也小,也爱喝。
“我得救我妈。”我想着想着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得救她。”
两个爷爷早就想知道我的身世了,他们听说不定隔多久,就会有一位和武王有关联的大人物来看我,为我付医药费。他们从未见过我的家人,也没听我说过,由此推断我的家中一定遭了巨大的变故,甚至同武王有关联。活了大半辈子,他们知道闲事勿问的道理,可还是忍不住问。
“你妈,是病了吗?”大爷爷揪着心窝子说。
“我妈在林天手里,他想要挟我给他办事。”我哭喊着,“我要杀了他,把我妈救出来,我愿意死······”
“你妈,怎么叫那个武王给抓了?”二爷爷仰头望着我,战战兢兢地问道,“他让你······办事?”
“爷爷,我不孝顺。我妈被关了一年多了,我却和个残废一样苟活着。”
病房的窗帘没有拉紧,外头的阳光进来一缕,照的我全身发燥,脊梁一节节地响。
“你,你站起来了。”大爷爷同二爷爷是一样的方式看着我,只不过他的床离我远一些,于是不必那样傻呵呵地高昂着头。
为什么,两个爷爷都在仰望着我呢?我突然发觉我已经与他们处在不同的平面,我离开了那个硬邦邦的,铺着白色床单的平面。几盏狭长的日光灯······
我低下头,发现这白色的床被踩出两个浅窝来。窗外透进来的光,被人的身子遮住了,从某人的两腿的缝隙中溜过些许。那是我的双脚和双腿么?
“爷爷。”我蹦下床,选一个好的位置,朝二位老人行了一个大礼。大爷爷和二爷爷顾不上打着夹板,纷纷坐起来,却不敢下地走过来扶我。我行完礼后自己站起来,说:“爷爷,等我回来,我给你们带清县大素包,一百个。你们给我的,我都报答。”
“咱不稀罕你报答哎孩子,你好好的不就行了吗。对了孩子,你到底叫个么名儿呢?”
“郭迁。”
我的脊梁,一节节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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