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婿两肚里填饱了气,晚饭也没吃多少。漾漾一个人从头到尾吃得悄然,似乎早明白了这场风浪是因她而起。三个人刚吃完饭,桂英回来了。
“你们吃饭怎么不等我?”桂英望着餐桌上的残羹说。
“老人小孩饿了!难不成让他们等你呀?我厨房给你留着呢!”致远说完去端菜盛饭。
“哇,排骨汤、蒜薹炒牛肉!你们三偷偷在家吃好吃的!”桂英说着端起碗来大口吃饭。
“致远,你把她抱走先……”老马用下巴指了指漾漾。
“那笔的事儿——算啦?”等漾漾走了,老马问桂英。
“哎马村长没眼色哦!我这一家之主三口饭没吃完你跟我聊这个!”桂英快速吃了几嘴,抬起眼问老马:“你说说,不算了怎么着?”
“你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这么个事儿你解决不了吗?”
“你的笔已经给你买了,两三天到!”桂英略有不悦。
“我说的不是笔的事!”老马敲了敲桌子。
“那你什么意思?”桂英咽完米饭问。
“爸是想不伤和气地把笔要回来!”
“怎么可能呢!她要是个良心人她会把漾漾的笔要走吗?除非她送回来,要不然没戏,你觉得她会送回来吗?”桂英问致远,致远无言。
“哎,窝囊得很!”老马翻着白眼说桂英。
“我为了我孩子受点窝囊没什么!难不成按照你的意思让我去打去骂去讨要吗?去惩奸除恶伸张正义吗?对不起马村长!我没这时间,我得养家糊口跑客户赚钱呢!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的事儿——我真没时间干!如果你以为这只是某个老师的个人问题,那我只能说马村长你很单纯!大环境如此,我何必以卵击石!这个小文老师只要不伤害我孩子、只要她好好上课,无论何时我见了人家都得双手作揖感恩戴德!她要的只是一支笔——这个我马桂英给得起!如果一个老师朝一个孩子索取的不是一支笔而是其它更珍贵的东西呢?那我给不起了,没关系——我转学!可那些身心受伤的孩子怎么办?除了多赚点钱给孩子买更好的学习环境之外,我再做什么也都没有意义!整个社会就是这样,我为什么不和大家一样——选明哲保身呢!如果你觉得你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不伤害孩子、不得罪老师还能把笔要回来,那村长你去!你要真解决了我五体投地地佩服你!”桂英说这些话的时候,激动地喷出了饭粒。
老马吐着烟气,无言以对。
“肯定会有好的办法的,只是我们……”致远欲替老马宽心。
“怎么没有?有啊!我要是个什么长什么头儿用得着要吗?她怕不是得恭敬哈腰地送过来吧!顺带还要给我送大礼呢!我要开个跑车带个名表去找她,她也怕吧!可惜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人家敢这样做掐准了你是个没背景的软柿子!哎!老村长啊,你所谓的正义躲在书里呢!宋江啊、曹操啊,要么自举杏黄旗要么攻城夺地打他一仗!那是秦腔折子戏!现实生活永远是现实生活!我没资格指点别人我只能约束自己做个好人,万一我这个老好人被欺负了,那我只能赶紧躲开以及时止损!我们两作为一对最平凡不过的家长,除了多赚钱还能做什么?致远在这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爸你看!连他——一个曾经的高中老师都在沉默!我还能说什么呢?”桂英拥挤的眉目里闪着水花。
“哎!赶紧吃完收拾收拾早点睡吧!”老马大叹一口气,说完自己转身回屋了。
“刚吃完让我休息会!待会咱们两去接仔仔吧?”致远会意,点点头将碗盘端进厨房里。
老马回了房,躺在床上,肚里火辣滚烫。这世上的事儿老马经了七十年——不是不懂。只是大人的狡猾和阴暗如此早地沾染孩子,他有点义愤难平。他不能要回笔,也不能打骂那老师,只能在心里咀嚼怒火,嚼碎了以后咽下去。一定有更好的办法,只是他们三个大人胆小愚蠢想不到而已。自古便有恃强凌弱、以大欺小,要果有法子数千年来人们早学会了,老马摇摇头,惆怅不已。他的两眼观望了七十年,这社会的模样看是旧的,又不是旧的;恍似新的,也不算新的。
还不到八点半,离仔仔下晚自习还有一会。两口子回房,桂英躺在致远怀里静静休息。致远温柔安定的怀抱,总是给她力量,像充电宝一样。她喜欢被他紧紧抱着,想到这一点,她觉得生活竟如此厚待于她。这些年在外面跑客户,咽了多少窝囊吞了多少泪水,纵然她把自己从里到外修炼成个强大的男人,可只要一睹这世界的真相,她立刻脆弱得夜半心慌。桂英只能用臣服来包裹自己,用强悍来伪装自己。幸好她有致远的爱和两孩子的笑,作为一个女人,她不亏,也不弱。
“他们九点四十下自习,现在九点了,我们走到他们学校门口的话差不多得出发了!早点在门口等着他,让他嘚瑟一下!”致远在桂英耳边说。
“嗯……累呀!”桂英累得起不来。
“要不我去接他吧,我跟他聊一聊!仔仔又不是不懂事听不进去。”致远心疼妻子,亲着她的额头如是说。
“不行,我打了得我去!你当护花使者吧!”
“哈哈好吧!我珍贵无暇的花儿!起来吧!”
“哈哈……”桂英笑得清醒了。
致远先起身去看漾漾,她还在那写作业,巴掌大的纸她写了一个小时还没写完,致远苦笑不止。
“爸,漾漾快到睡觉的点了,我把她抱你这儿写作业,她要写困了您让她在仔仔床上先睡!”老马坐起来点点头应承下,致远两口子换好鞋便出门了。
漾漾耷拉着眼皮在抄作业,一边抄一边看老马,看一分钟老马又低头抄几秒作业,如此循环往复持续了十分钟。老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惊得漾漾抖了个大机灵。
“嘻嘻嘻……你笑什么呀?”漾漾酝酿了很久,问老马。
“你看我干什么?瞌睡虫!”老马也问她。
“不干什么!什么是瞌睡虫呀?”
“老是睡觉的虫子叫瞌睡虫!”
“嘿嘿嘿……那我好像真是个瞌睡虫!”漾漾笑了,接着背靠后一闪,缓慢地打了个大哈欠。
“爷爷问你个问题好不好?”老马靠漾漾身边挪了一点。
“什么问题?”
“小文老师是怎么要你的笔的?她是怎么说的嘞?”老马演出一副如来佛的笑颜。
“小文老师说她很喜欢那个笔,她问我那个笔能不能送给她?”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什么也没说……”
“小文老师把那个笔从你手里拿走的?”
“不是从我手里,她是从我桌子上拿走了!”漾漾闪着大眼,那干净的脸庞如天使一般。
“没事没事!那个笔不好,爷爷有很多更好的笔呢!你要不要?”老马抬起糙得硌手的掌心,轻轻地抚摸着漾漾的黄发。
“我不要!”
“为什么?”
“那笔太重了……我拿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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