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个肚子大,这腰身跟母猪似的,就不要穿勒肚子的衣服,那样只会显得更大!我看着且难受,更何况是其他人!”
“哎呀你今天是不是……我没时间啦!”桂英口中啧啧,瞅了老马一眼,咣叽一声关上了门。
她一路小跑到电梯,小跑到车库。上车后脑子里盘旋着老马的话,她不停地照镜子、摸肚子,果真不自信起来,越看自己越别扭。
生长在小村里的桂英,审美有些堪忧。这身职业套装着实不适合水桶腰的她,前后左右怎么看都洋溢着肥肥的肚腩。她心烦意乱,想换衣服来不及了,只能挺着将军肚上场了。幸好公司的领导、同事从来不把她当一般女人看待,所以他们不会用闺中女人的条框去框一个“孙二娘”——他们早看惯了马桂英各种自爆身材短板的女妖风格。
忽老马的电话来了,原来是老头儿不会关燃气灶!桂英压着十分的火气,教了三五遍才会,父女两各自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可怜的老马,一个一个地剥鸡蛋。左边盘子是鸡蛋壳,右边盘子是鸡蛋仁,中间的小盘子是酱油!挡不住饿呀,白花花的五个鸡蛋,蘸着酱油硬生生吃完了。吃完后胃里顶得不好受,只得喝些冷水,如此方才结束了自己的早餐。老马看着餐桌上的狼藉和寒碜,心里念着女婿的千般万般好。
明明生的是女儿,怎么长成了个汉子——老马拄着下巴,皱眉发愁。
这日一大早,晓星激动得不行,哼着歌忙活着做了好些饭菜,一些菜做给雪梅庆祝她考上大学,一些菜做给妹妹晓棠让她补补身体。十点多才忙完,自觉苦尽甘来的女人按捺不住,在姐妹三的微信群里发了个消息,专门告知桂英和晓棠雪梅考上大学了,她还扬言要请客,晚上三个人带上雪梅一块去狐狸酒吧喝喝小酒、庆祝庆祝!因为晓棠事件长久寂静的微信群一下子被这个好消息冲爆了,桂英上午一有空便和晓星聊着雪梅上大学的事情。
中午十一点半,晓星带着饭菜和雪梅一块去看妹妹。雪梅提着自己的衣服铺盖来了,晓星吩咐女儿多陪她小姨几天,两人住在一块,聊聊天解解闷。晓星离开后,懂事的雪梅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东西,先给她小姨打扫,把晓棠搬来的日用东西摆设了一些,取出锅碗,给包晓棠热饭。
望着雪梅在狭小昏暗的出租屋里来去忙活的身影,晓棠心里十分安慰,不枉她这个小姨曾在梅梅婴幼儿时疼爱她、照顾她一场。雪梅昂扬喜乐的青春气息,给晓棠黯然失意的屋子带来了些生机。
包晓星让雪梅搬去和晓棠一块住,其实另有深意。她很想让女儿钟雪梅看一看、悟一悟:一个女人在自己的人生中、在共处的社会上,应该做哪些事情,不应该做哪些事情。晓棠的小三之行、未婚先孕是值得反思的。人在成为人之前便是群体动物,群体意志和规则永远凌驾于个人自由与意志之上。晓星希望自己的女儿不一定是优秀的、成功的,但一定是少犯错的、少走弯路的。
再有,雪梅高二时和一个男孩子恋爱了。那男孩晓星见过好多次——谦恭有礼、勤恳上进,作为梅梅的母亲她不讨厌,但也不喜欢。她担心女儿一着不慎大学未上完先怀孕了——那对她纯洁美好的大学生涯和扑朔幽暗的人生前途毫无疑问是场打击。偏巧雪梅这姑娘富有主见且性格刚强,当面言说她软硬不吃,无奈,晓星只能拿自己的妹妹给自己的女儿做个反面教材了。
在湖南母亲家的何致远此时正在收拾东西,待会他得先坐车去长沙,然后乘坐下午一点的动车三个半小时后才能回深圳。虽千般万般地舍不得母亲和孩子,但该走了。任凭漾漾如何哭闹,致远咬咬牙,提着行李箱离开了母亲的那个家。
早饭后老马便开始思考自己的午饭。桂英今天忙,他的午饭八成没着落,等她忙完了想起来了,早不知到下午几点了。他和马行侠本来约好是下午碰头,老马孤独得等不及了,直接拨了行侠的电话,将没饭可吃的状况诉说一遍。
中午十二点,马行侠按照老村长的要求,带着三样凉菜、水煎包和一大袋饺子来了。两乡党多年不见,欢喜得了不得,一见面就是关中的大嗓门。
“建国哥!哈哈!”老马一开门,行侠便指着老马笑。
“来来来!赶紧进来!”老马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小老头——格子衫、运动裤、休闲鞋,比十年前胖了好几圈,脸色没以前在村里那么黑了,两眼闪闪发光,嘴里嘻嘻憨笑,身上丝毫看不出半生务农的历史,全然是个城里小市民的模样。
“建国哥,你完全没变啊!身材模样没啥变化!只脸上稍稍老了一点点!”马行侠也忍不住地左右打量自己的老村长、老伙计、老街坊和那个儿时的小哥哥。
“哎呀,你能找到我家来也不容易啊!”老马轻拍行侠的背膀。
“在城里待惯了,习惯了城里的方位。这里跟咱屯里不一样,你说东西南北——没用!我刚来深圳的时候迷得很呐——前后左右到处是路,跟迷宫似的,迷了好几年才记了点路!”
“我这脚不利索,想出门也出不了!我来深圳除了去医院哪也没去过,楼下都没转过!憋死我了!”老马拉着行侠的胳膊。
“你腿脚怎么样了?”
“就那样,年纪大了恢复慢!”
“吃的东西放哪里?”行侠手里提着一大堆塑料袋,全是带给老马的午饭。
“放这儿!我去取盘子,咱两在客厅吃吧!”老马拄着拐杖去厨房。
“建国哥,你女儿家挺大的呀!比我儿子家大很多呀!”行侠在家里稍稍溜了一圈。
“凑活吧!我自己待不惯,你看客厅里的凉席——我现在睡地铺!地铺凉快,客厅比屋子敞亮!”
“那是因为你家是女婿,我家里是儿媳妇,我睡地上不方便的!”
“对对对!来来来坐吧!我跟你说今天气得我呀……我这个女子不像女人,粗得很!早上给我煮了五个鸡蛋应付我!我女婿天天给我买水煎包、油条、豆浆啥的,只今天女婿不在,她给我煮了五个鸡蛋——差点没噎死我!你说说,这是一个正常婆娘能干出来的事吗?”老马哭笑不得。
“英英的性子从小就野!她跟你像!兴盛像他妈。”
“哼哼!她妈邋遢,英英比她妈更邋遢!穿衣服那品味……啧啧!还不如咱村里那些小媳妇!今天早上那一身还名牌——奇丑无比!”老马激烈地摇头摆手,像是某些画面污染了他的大脑一样。
“你两个孙子?”
“嗯,老大高一老二幼儿园,今早我女婿送老二到她奶奶家了——在湖南呢!你呢?”
“先前一个孙子,上初三了,现在又添了一个孙子!”
“哎呦,那恭喜你呀!两个大孙子!”
“别提了,家里整天为了两孩子闹事,烦得很!不说了不说了!”
“你儿子不是在华为嘛,那里工资高哇!”
“是倒是,可你想想,我儿子一个人养活两个儿子、一个媳妇加我们老两口,他岳父岳母时不时地还要他扶持——一年打好些钱呢!家里的担子全在我儿子一人身上!哎也不容易!天天加班,经常夜里十一二点回来!”行侠低下头,心疼自个儿子。
两老头坐在餐厅里,餐桌上摆好了五六样,十分丰盛。
“来来来,吃吧!我看你饿了!”
“等等!你猜猜我这儿有什么好东西!”老马拄着拐杖去箱子里取了一瓶西凤酒,然后举至耳畔,喜滋滋地在行侠面前炫耀。
“哎呦好东西啊!你还有这个!这在深圳稀罕得很呐!”
“那可不!这是村里给我寄来的,待会你走的时候给你拎一瓶,你没事了嘬两口解解闷儿!”老马打开西凤酒,用玻璃杯给行侠斟了一点。
“在这里很难找到这玩意,之前我儿子去陕西出差,给我捎来两瓶,不是逢年过节我可舍不得喝!”
“待会先吃饺子——垫垫肚子,今个家里没人,咱两老头子豁出去喝一回!”老马得意地坐直身体。
西凤酒的香味在空中飘散,两老头脸上现出神一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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