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长命锁也被阮氏拿柚子水洗过之后,许筠瑶一直担心附身在里面的言妩,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把言妩唤了来问个究竟。
出事的当晚,阮氏出于疼爱女儿的心理,便把小丫头挪到了正屋的碧纱橱内住,次日她亲自用柚子水把许筠瑶原本住的地方里里外外清洗一遍,又用红绳绑着柚子叶挂在门口处辟邪,加之许筠瑶也不习惯换了新的住处,闹着要回原来的地方,阮氏想了想,觉得经她一连番动作,‘不干净的东西’应该没有了,故而便同意了。
只是每晚阮氏将女儿哄睡之后,必定要留在她屋里守上小半个时辰,确信小丫头真的是睡着了,而屋里也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肯离开。
如此还不算,夜里她也会不定时地来看几回,有一回约莫是三更时分,许筠瑶想着府里人都应该睡下了,故而偷偷拿着那只长命锁,正想在心里把言妩唤出来,哪想到房门又被阮氏推开,吓得她立即装睡,再不敢乱动。
她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也撑不了太久,被突袭了几回后,不知不觉地便真的睡着了,也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唤出言妩。
一直到那日李氏与钱氏上门哭闹,王氏与阮氏抽不开身,翠纹与碧纹另有差事在身,许筠瑶便假装歇晌,又静静等候了好一会儿,确信没有人会再进来后,这才在心里唤起言妩的名字。
她一连唤了好几声却不见言妩回应,愈发着急了。
难不成那日包子夫人用柚子水洗了长命锁,把言妩给洗没了?
她不死心地又唤:阿妩,阿妩你还在么?在的话就应我一声呀!
片刻之后,她听到身后有一道声音幽幽地响着:“不在了,早不在了,你又不要人家,人家还应什么应啊!”
她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回身,果然便见角落里缩着一个人,不,一只鬼。
她抱怨地道:原来你还在呀,在的话方才叫了你那么多遍怎不应呢?
言妩用那幽怨又委屈的小眼神直瞄她,而后默默地别过脸去。
许筠瑶朝她招手:你走过来些,离得太远了说话不方便。
言妩纠结了须臾,最终还是别别扭扭地朝她飘去,一直飘到她的跟前,又转过脸去不看她,只是装作一副认真地欣赏屋里布置的样子,视线四下环顾,偷偷瞄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
许筠瑶看得好笑,腮边的小梨涡又若隐若现的,忙在心里问她:那日我娘用桃木梳子砸你,可把你给砸伤了?
一听她提到那日之事,言妩更觉得委屈了,又开始‘啪哒啪哒’地掉眼泪,一边掉一边抽出小手帕抹泪,委屈巴巴地道:“羞死了,哪有人用东西砸人家那个地方的,呜……羞死了,羞死了……”
许筠瑶呆住了,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那个地方?我娘砸中你哪里了?
“你还问?羞死了羞死了,你一点儿都不心疼人,羞死了……”言妩又羞又委屈,眼泪顿时掉得更厉害了。
许筠瑶:“……”
她努力回想一下当时阮氏拿着桃木梳子朝言妩砸过去时的那一幕,印象中好像是……片刻之后,她陡然睁大了眼睛,而后视线往言妩胸口位置望过去。
言妩察觉到她的视线,‘啊’了一声,双手立即交叉着挡在胸口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看什么?不许看!”
许筠瑶好笑:瞧你又能哭又能飘的这样子,想来那桃木梳没对你造成什么伤害,那我也就放心了。
言妩噘了噘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却见许筠瑶脸色骤然一变,又听她严厉地道:此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的不谨慎引起的,你捡东西便捡东西,为何还要多手地去摇两下?大夜里的发出这样的声音,不是纯心想要唤人来瞧么?又不是三岁无知小儿,竟是这都不懂么?
言妩张张嘴,随后耷拉着脑袋,手指不停地绕着袖口,一声也不敢吭,连眼泪也不敢掉了。
许筠瑶继续在心里教训道:亏得我娘没事,若是真把她给吓傻了,你瞧我会不会饶你!
一想到阮氏当时吓得直接倒地的模样,许筠瑶便一阵后怕,想要用肉乎乎的手指去戳这个不省心的笨鬼脑袋,却发觉对方站得有点儿太高了,立即又喝道:站得那般高做什么?蹲矮些!
言妩闷闷地半蹲下身子,随即脑门便被一根小肉手指给戳了一记。
你个笨蛋,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不,这么笨的鬼!笨死了,又不是没有玩过拨浪鼓,做什么碰到了就要摇两下!许筠瑶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圆脸蛋板着,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言妩委委屈屈地回答:“人家真的没有玩过嘛!”
许筠瑶被她噎住了,有几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与你约法三章,一是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偷窥我内心里的话;二是除非我喊你,否则不准突然冒出来吓人;三是出来之后不准随便乱碰任何东西!
言妩嘀咕:“以前本来就是一条规矩的,这会儿竟是又多了两条,日后你是不是还要约法四五六章……”
许筠瑶瞪她:你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你说什么都答应。”言妩被她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回答。
许筠瑶这才满意了,学着阮氏平日的动作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赞许地道:这就对了,好了,快回去吧!我先睡会儿。
言妩脸蛋红扑扑,眼睛水汪汪,脚步飘飘浮浮,有点儿分不清今夕何夕地回到了长命锁里。
瑶瑶摸我脑袋了呢……她喜滋滋地卷缩着身子,唇畔带着甜丝丝的喜悦笑容,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眸,打算也歇一会儿。
许筠瑶睡得正香便被碧纹抱了起来,这是因为阮氏怕她白日睡得太多,到了夜里很久都睡不着,故而限定了她每日歇晌的时辰,到了点便会有人进来把她抱起。
她揉了揉眼睛,被碧纹牵着走出去,忽地远远听到钱氏那骂骂咧咧的声音,整个人顿时便清醒了。
对了,那讨人厌的婆子和大房那一位今日来找晦气呢,以老匹夫娘和包子夫人的性子,还不定被怎么欺负呢!
一想到这,她立即挣脱碧纹的手,朝着声音响起之处跑去,跑着跑着,便见前方老匹夫唐松年背着手,脸上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可恶模样,也不知他对钱氏和李氏说了什么,那两妇人脸色一变,再不敢出声,急急忙忙地走了。
王氏则是欲言又止地望着儿子,而阮氏瞧见夫君到来明显松了口气,朝着唐松年露出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
许筠瑶停下了脚步,知道危机已经解除。毕竟以那老匹夫的阴险,寻常人还真不容易从他手上讨得了好处。
“姑娘莫要走太快。”碧纹喘着粗气追了上来,重又牵着她的小手,不赞同地道。
许筠瑶冲她抿嘴笑笑,表情瞧着无比乖巧。
唐松年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眼角余光瞅到王氏那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浓眉皱了皱,终是道:“大哥谋取官位的手段本就不正当,他本人为官的心思亦不端正,这会儿被捊了官职对他而言反倒是好事。太子殿下宽宏大量,对前废太子故人更不追究打压,对有才能之人仍旧重用,对无才偏又德不配位的绝不手软,而大哥……”
“我明白了,你不必再多说。也罢,这世上并非为官这一条路,你大哥终有一日会想清楚的。”王氏明白他言下之意,叹息着打断了他的话。
就在昨日,奉命稽查官员利弊情伪的钦差罢免了唐柏年刚到手没多少日的官职,钱氏与李氏哪会甘心,自然上门来闹,希望唐松年出面,好歹将唐柏年的乌纱帽保下来。
可唐松年已是恼极了唐柏年近些年对他与王氏所做的那些不厚道之事,更恨他早前丝毫不顾兄弟情面,竟然想要趁机致自己于死地,哪可能会帮他。
而唐松年也没有想到,唐柏年丢了官,手上的银两也花得差不多了,又觉得上任没多久便丢了乌纱帽之事丢尽了脸面,干脆在一个月后将他名下的产业卖了个干干净净,带着卖得的钱和从王氏处哄骗来的五百两,一家子浩浩荡荡地去了京城寻找新的机遇了。
不过这也是后话。
——
贺绍廷的姑母贺娘子是在两日后抵达安平县的,比那日阮氏所说的晚了三日。
阮氏亲自招呼着前来接贺绍廷的贺娘子,见那妇人虽然话不多,可眼神不避不闪,举止不卑不亢,她身边那个名为‘芳姐儿’的小姑娘,有些怕生,可该有的礼节却也懂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她就怕来的是那等品性不佳之人,廷哥儿若是跟着那样的人,日后可不得被毁了?她到底是外人,再怎么不放心也不能插手别人的家事,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
而这位贺娘子能在夫君亡故后靠一己之力养活女儿,瞧得出是个有主见有本事的。阮氏心里松了口气,对贺娘子的态度便又多了几分热情。
“廷哥儿这会儿和我那淘气小子在屋里收拾,曾姐姐若是不忙,不如留在舍下多住几日?”
贺娘子客气地道了谢,道:“夫人诚心相邀,原不应辞,只是路途遥远,早一日归去还来得及准备来年春耕。”
阮氏虽有几分惋惜,但也明白她急切归家的心思。
许筠瑶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一双小短腿晃晃悠悠的,不停打量着那贺娘子母女,察觉那个芳姐儿偷偷望向自己,眼神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欢,被她抓了个正着便朝她露出个有几分讨好的怯生生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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