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贺炳鹏并非你的生父,你娘云湘原是我的侍妾,当年怀着你的时候便离开了镇远将军府,后来辗转嫁给了你养父。我亲自去调查过了,你娘嫁入贺家的时候,的的确确是怀着身孕的。”
“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你们母子的存在,才会让你们吃了那么多的苦。那贺炳鹏原不过流氓地痞,见你娘美貌,又是孤身一人在外谋生,便起了坏心思,不顾你娘意愿把她强娶进门。”
“听说他还是一个酒鬼,喝醉了还会打人,你们母子俩没少因此遭罪。”说到此处,杜诚忠脸上显现几分愧疚。
“我知道这些年一直愧对你们母子,你放心,我一定会补偿你的。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杜诚忠唯一的儿子,更是镇远将军府唯一的公子。”他又保证道。
贺绍廷气极反笑:“杜将军,我念在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只是先父为人如何,生前又是如何对待先母与我,却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我姓贺,此生此世都只会姓贺,与你杜诚忠,与你镇远将军府毫无瓜葛!杜将军今日前来若只是为了说这些荒唐至极的话,请恕本将不奉陪了,来人,送客!”
说完,一拂衣袖转身就走。
杜诚忠想也不想便去追,却被曹胜带着侍卫给生生挡了下来,眼看着贺绍廷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急得满头大汗,大声叫道:“绍廷,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亲自去查证!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这不怪你。只是血脉亲缘却是天注定,纵然你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能否认你身上流着我的血!”
贺绍廷脚步一顿,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继续离开。
倒是曹胜几人听到杜诚忠这番话后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自家将军与这位镇远将军竟有血缘上的关系?
贺绍廷阴沉着脸,加快脚步往正院走去,将身后的叫喊声远远地抛下。
杜诚忠的到来,他大声嚷着的那番话,再度激起了他已经决定埋葬的那部分记忆。尤其是那一句‘血脉亲缘乃是天注定’,纵然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认回那个生父,可确实也不能否认,他的体内的的确确流着那个人的血。
他想不到那个人竟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且听着他方才话中意思,竟还亲自去查证过?否则他也不会对父亲生前做过之事如此清楚。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不错,他的养父生前确是嗜酒如命,喝醉了的话确实会打人,他也的确因此吃过不少苦头,可是每一回养父醉酒后要打人的时候,祖母都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不教他受到半点伤害。
而在养父不喝酒的时候,对他也并不算太差,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给他买些好吃的。
一切变化都发生在那一年,醉酒后的养父失手推倒了已怀有身孕的娘亲,使得娘亲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养父悔恨难当,当场断指立志戒酒。
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在那之后的一年内,的确是滴酒不沾,脾气更是收敛了不少。可惜好景不长,在一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因祖母急病,他匆匆出门去请大夫,却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跌,后脑撞上石块,抬回家不到半个时辰便断了气。
而痛不欲生的祖母也在半年后撒手人寰,只留下他和娘亲两人相依为命。
苦么?确是有的。可是他却不会因此而怨恨养父。毕竟他也算是给了他们母子一个栖身之所,而慈爱的祖母更是视他如嫡亲孙儿般照顾看待,后来的姑母亦是全心全意地养育他长大成人。
他从贺家得到的真心关爱并不少,早就彻彻底底把自己当作贺家的人。
至于杜诚忠……
他嘲讽地勾了勾了嘴角。
他又凭什么会以为自己会承认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会稀罕他的镇远将军府?
虽然没有得到儿子的承认,更没有听到那一声‘爹’,可杜诚忠却半点儿也不在意,毕竟儿子自小便不在他的身边长大,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一时难以接受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待他想明白了就好。
大齐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贺大将军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仅此一点,便足以教他欣喜若狂。
原来他并不是无后,他一早便有了自己的儿子,只不过一直被蒙在鼓里,以致父子分离多年。
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他还有补偿他的机会。
他心情甚好,却又有些依依不舍地从忠勇将军府离开,临走前还一再叮嘱曹胜等人要好生侍候贺绍廷,直听得曹胜等人一脸莫名。
本是一早便得到夫君今日回京消息的云氏,左等右等都不见杜诚忠归来,一问,便又得知杜诚忠回京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忠勇将军府,只当他有公事要与贺绍廷商议,倒也不放在心上。
杜诚忠当日意外地从当年府里的大夫口中得知,自己可能还有一个孩儿在世时,出于慎重的心理,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言明,而是将一切瞒得死死的,故而云氏并不知道前段时间他突然离京,并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去查曾经的侍妾楚云湘的下落。
她哪里想得到,杜诚忠回来会给她带来那么一个天大的“惊喜”。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瞪着杜诚忠问:“你说什么?忠勇将军贺绍廷是你的亲生骨肉?”
“确是如此,我已经亲自查证过了,绍廷是当年云儿……云湘为我所生的儿子,当年云湘有孕后身子极弱,与她一向交好的玉兰担心她受不住那虎狼之药,求了易大夫帮忙,以一副假药瞒天过海,保住了云湘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绍廷。”
说到这里,杜诚忠一阵庆幸。
好在当年玉兰横插一脚,否则他就要失去那么一个出色的儿子了。
云氏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欢喜,脸色煞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走了一个杜祖望,又来一个贺绍廷……并且后来这个比早前那个更加难以对付。
杜诚忠可不知她的心思,只沉浸在终于有后的狂喜当中,喜滋滋地又道:“都说虎父无犬子,绍廷年纪轻轻便能有今日这般成就,足以见得此话不虚。我杜诚忠的儿子,又岂会是那等碌碌无为的泛泛之辈。”
“也只有这个孩子,才配当我杜诚忠的儿子,才像是杜家的人!!”他再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无尽欢喜,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郁。
恰好走进来要向云氏请安的冯维亮脸色一变,心头剧震,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是父亲说的话有了歧义。
贺绍廷是父亲的儿子?嫡嫡亲的儿子?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多希望是自己听岔了他的话。
可杜诚忠那溢满了笑容的脸却告诉他,他并没有听错,一切都是真的。
贺绍廷……这些年这个名字总是在各种场面传入他的耳中。父辈们对他的赞不绝口,年轻一辈对他的羡慕嫉妒,姑娘们对他的敬慕,便连寻常百姓也把他当作了大齐新一代的战神。
这个人就是他的人生当中的一抹阴影。也是因为当年年少时与他打了一架却落败,父亲明里不说,可他让自己改武学文便已经说明了他的失望。便是府中的侍卫,每每看向他的眼神,那种他根本不配作为镇远将军府大公子的眼神,都他羞愤难当。
若不是他后来做了准备,只怕父亲早就和母亲一个接一个孩子地生,到时候府里更加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若不是贺绍廷,当年他又怎么可能会对父亲下手,又怎么可能绝了他再为人父的机会!
这一切,全是拜贺绍廷所赐!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隔多年,贺绍廷竟然以另一种方式,再次扰乱他平静的生活,甚至还想来争夺属于他的一切!
接下来的数日,杜诚忠一而再再而三地寻上忠勇将军府,这日甚至还带上了楚云湘当年为他做的剑穗。
当然,这剑穗也是他一番翻箱倒柜时意外发现的,这也是自云氏嫁进镇远将军府后,曾经那些姬妾留下的唯一痕迹。
“你娘的手艺你必然记得,这剑穗还是当年我出征归来后她亲手给我做的,说起来也是二十多年前之事了。”他感叹一声,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怀念。
云湘……那个性子温柔却又有几分执拗的女子,也是继他的夫人之后唯一一个让他有几分心动的女子,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想过要娶她为妻。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那个娇娇柔柔的女子,居然怀着他的孩子远走,甚至半点消息也没有泄露,教他一直蒙在鼓里。
“你娘有着一双世间少有的巧手,绣的花儿比别人的好看,做的东西也比别人的好吃,随便简简单单一个物件,到了她的手里,都能一下子变得精美起来。”他喟叹着又道。
贺绍廷默不作声,整个人却有几分恍惚。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娘亲的过往,实际上娘亲生前从来未曾提过在镇远将军府的事,也没那个闲暇时间做各种精美小物装点家中。
她从来都是很忙的,忙着织布,忙着接回来的各种绣活,还要忙着家中里里外外的各种活计。后来父亲和祖母不在后,她就更加忙碌了,基本上少有歇一歇的时候。
“你娘生前可曾提起过我?”他听到杜诚忠试探着问。
他定定神,冷漠地回答:“可真是抱歉,我娘生前从来没有提过你,连半个字都没有。”
“这……”杜诚忠一愣,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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