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曹平突然着魔的,是近一段时日,忽然在衢州各大赌坊里声名鹊起的焦公子。
焦公子名长亭,出身江南道巨贾之家,自幼爱赌,自七八岁上随父辈游历四方,每到一地,既不赏景览胜,也不进庙拜菩萨,只喜欢到当地赌坊开眼界、过手瘾。
传闻,如今他只在弱冠年纪,却是双陆、骰子、长行、响葉、除红……无一不精,且出手阔绰,一次赌注最少白银千两,动辄过万。
这等豪客本就是赌坊里最受欢迎的人,何况,他生得玉面修颐、风度翩翩,且言谈风趣、令人如沐春风,故此,一现身衢州便受到热烈追捧。
自从曹平押着军粮上路,十多天来,他把公务都交给幕僚们处理,每日只管饮酒作乐,倒也自在。
虽然赌瘾一日大似一日,像一只贪膻之蚁痒得他抓耳挠腮,但想起父亲曹广泉和妹妹曹慧的耳提面命,他还是忍了下来。
谁料,一进衢州,曹平耳朵里就灌满了焦长亭在赌桌上的侠爽豪赌。
什么“输了一匣子南珠,个个猫眼儿一般大,眼都不眨一下”啦,什么“一个晚上,八万两银子,左手出,右手进”啦,还有“焦公子为人大方,只要能跟他交上朋友,就能从他那里学到一招绝活儿”啦……
曹平住在衢州府衙里,晚上到花园赏风月喝闲酒,听见两个花匠在艳羡焦公子的多金;
第二天他吃罢早饭,上路之前,又听见差役们在议论焦公子赌技的神乎其神。
他刚走出府衙,原本已经清道净街的衙门口忽然呼啦啦跑过一群花车。
一脸春色、红红绿绿的花娘们手扬着绣帕四处招风惹草:“焦公子今日在山阳县六合赌坊开局,赌注万金、见者有份,大家快呀,先到先得……”
衢州刺史路仁甲一脸讪讪,正欲上前赔礼,就见曹平一咬牙一跺脚,心里呐喊一声:不走了!
得知曹平想去山阳县六合赌坊开开眼界,路仁甲一脸难色。
若在往日,他乐得逢迎太子的小舅子,可这一回,朝廷有明旨:必须在小雪之前将军粮运到石州。
“大人,这耽误一天,就可能误了期限,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您看……”
曹平眼一瞪:“怕什么?皇上怪罪,自然有人说话,怪不到你头上!”
路仁甲一噎,心道:这位爷好一个“二五眼”!我知道您说的是太子,可太子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替您扛的!
一个幕僚赶紧压低声音道:“大人忘了令尊的嘱咐了?皇上为何如此重视这批军粮,大人想必心中有数,这期限是万万误不得的!”
无论幕僚们如何劝说,曹平心里就像是装了骰子的骰盅一般,噼里啪啦跳来蹦去,再也压不住了。
“去山阳县,改水路,走通济河,不就行了?”
他焦躁地嚷着,恨不得像那群一脸春色的花娘一般,飞到山阳县去。
幕僚们互相交换眼风,个个皱眉:运粮路线是经户部职官们核准过的,要想临时更改,也得有个正当理由啊!
“哼,户部那几个老帮菜,非让爷走官道,颠得人骨头都散了,爷早就不想忍了!改水路!有人问,就说原来的路线太耗时间,要是误了期限,皇上怪罪下来,爷可没法替他们说话!”
“大人不可!”路仁甲也急了,忙将三杏山和冯大奎的来历说个分明。
幕僚们将信将疑,虽说他们也知三杏山上有一伙为数不少的贼匪,但毕竟不曾亲眼见过贼人的猖狂。
曹平瘪着眼,斜着路仁甲讽道:“果真如你所说,为何京里从不知三杏山已坐大到这般地步?你早些报上去,朝廷也好派兵围剿嘛?”
路仁甲脸一红,吶吶不能言语。
“哼,你这一州的长官没办法,爷的五百官兵可不是吃干饭的!敢劫本大人的粮,爷叫他有来无回!”
说罢,曹平带着一群幕僚扬长而去。
路仁甲怔在当场,半晌反应过来,急忙唤来亲信,前往山阳县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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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山阳县上空一片明朗,日头照在六合赌坊的金字招牌上,明灼灼耀人眼目。
一场令人头眩脑热、热血沸腾的豪赌已走到终局,大堂里不时爆发出阵阵高亢的欢呼声。
二楼花厅里,曹平换了一身浅褐色宽衽常服坐在椅上,好似坐在蜂穴蚁窝上一般挪来动去,急不可耐地朝门口张望着。
路仁甲陪坐一旁,郁闷看着一脸理所当然地坐在首座的曹平:这曹大头真好大的瘾!一进县城,竟直奔赌坊!还好有幕僚拦着,不然,怕是要穿着官服下场子了。
满盆红的迎帘一挑,赌坊老板一脸堆笑地引了一人进来。
众人朝门口望去,这一望,花厅里便是一静。
曹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焦长亭,他虽嗜赌,却不好色,更无断袖之癖,只是眼前之人委实不像他惯见的赌徒。
只见这位焦公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面如白玉、俊眼修眉,气度高华、风仪英秀;手上拿着一把素白金面眉绿古扇,身穿一袭浅绛色青莲纹长衫,腰间垂下一枚流光婉转的连云桐叶翠玉玦,行动间洒然无束,来到众人面前,躬身施礼。
有那惯在风月场上厮混的,不免在心里生出一丝急色轻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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