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下的藤花小几上,放着一杯还是半满的春茶。
苏媺将白釉蕉叶杯握在手里,嗅着那鲜香中隐隐散出的青涩之气。半冷的茶汤依然澄净,一汪青碧中,黄芽初展,那般娇嫩如片片莲心。
“唉,这可怎么好?老爷特特叫人递消息进来,想必咱们的人伤亡不小。王爷也不知怎样了?可受伤了没有?”
秀姀一脸忧色,释香瞅了她一眼,道:“一碰上王爷的事,姑姑就失了冷静。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仗,王爷不知经过多少,又不是这刚做好的玉兰饼,摔一摔就坏了?”
檀墨却看着苏媺,疑惑道:“小姐,这茶有什么不妥吗?”
苏媺将蕉叶杯放回小几上,沉吟道:“但愿是我多心了。只是,这缕金黄芽最好的采摘期是二月下旬,再揉捻、炒制、烘干,最少也要一个月,加上花在路上的时间,最早也要四月初才能送进京。可今春,却早了十几天。”
她抬头看看还一脸神游天外的秀姀:“若我所料不错,这场松子山之战,应是早就计划好的,山南道的地方官也早就知道,这才提前采制,以免打起仗来,误了贡茶上京的日子。”
秀姀慢慢回神,有些迟钝地道:“早计划好的?那又怎样?哪年开春不得打几场?奴婢,没明白……”
苏媺慢慢梳理着思路:“今春开战的时间,较往年可是早了许多。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往常,兄长的消息再怎么快,也快不过朝廷的驿马。可这一次,却是咱们先得了信儿,朝廷这几天的邸报上,却无只字片语。”
“不错!”秀姀猛地清醒过来:“去年初冬,咱们劫了朝廷十万担粮食,皇上早憋着一股劲,只等开了春,必要发兵报复。如今打了胜仗,就算不大肆庆贺,又怎会一字不提?”
檀墨也一边回忆,一边道:“奴婢记得,这缕金黄芽是叶萦亲自送来的。当时,她似是提过一句,说‘今年的贡品黄芽委实是少’。”
释香立刻接上:“再者,缕金黄芽出自山南道复州的小秀水,那地方,离松子山可不远……”
主仆几人交换神色,便都明了,这一串信息穿起来,十日前的松子山之战背后,必有蹊跷。
“兵部一定有事发生!”苏媺下了断语,语气十分肯定。
她有些懊恼:这阵子,明明注意力都在兵部左侍郎欧阳燊身上,怎么兵部的异动,竟半点也不曾留心?
“如今事情出了,倒也不必着急了。释香把咱们方才的推测叫人告诉父亲,问问复州那边,年前年后的,是不是有什么异常?还有……”
苏媺正吩咐着,却蓦地被花照的声音打断了,只听她在门外问道:“小姐可醒着么?”
苏媺朝释香使个眼色,回到榻前坐下,神色已然恢复平静。
花照脚步轻快地进来,好奇地打量了两眼周遭,笑道:“我就说,苏小姐又不是公主,哪里会睡过头了?不过,小姐怎还未更衣?公主未时二刻就醒了,说要去逛园子,等了小姐好一会儿了。”
“午睡起来,又是口渴又是贪嘴,多吃了两杯茶,就耽误了。”苏媺微微含笑,指了小几上的白釉蕉叶杯给她看:“听说,今春的缕金黄芽可偏了我了?”
花照掩了帕子笑:“小姐还不知道公主?嫌这茶味淡呢!不过,小姐说的不错,今春黄芽送来得早,统共没多少,各宫里且不够分呢!咱们宣颐宫也只得了半斤,公主知道小姐爱喝,跟娘娘说了,留了一小半待客,余下的都送来给小姐了。
苏媺心绪起伏,面上的笑意似初夏时节一支最娇艳玉丽的海棠花,舒悦极了,眸底却有一丝三更寒露般的冷意,划过那舒逸伸展的柔枝,无声无息地,消逝不见。
她的声音清泠泠地,似一道欢快又清凉的山泉:“如此说来,苏媺确实要好生谢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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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御园里,已是芳草如锦、浓绿如云,点点深红浅红,团团艳紫夭粉,在亭台水阁间蔓延开去,远处,明净如蓝琉璃的天空,一丝流云也无。
曦华挽着苏媺的手臂,叽叽呱呱地说笑着,似串串银铃,洒落一路。
十几名宫女内侍,有的拿着装了茶具的精细籐箱,有的抱着绣花软垫、痰盒、香扇,浩浩汤汤地跟在后面。
花照身后,缀着个小眼圆脸的小丫头,手里提着个大红漆食盒,里面是小膳房新作的玉兰饼,正一边比划,一边跟曦华说那饼有多香:“……膳房里都是玉兰露的味儿,竟不像做吃食,倒像是蒸花露了!”
小丫头是新选上来的,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庆妃见她长相讨喜,又有几分伶俐,把她从粗使丫头里提了上来,拨到曦华身边服侍,不过是为了让曦华高兴,多个陪她玩耍的人罢了。
她原叫榴花,曦华嫌这名字俗气,想了好半日,改叫鹂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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