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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十天前在大散关休整过后,征南大军就几乎没有停歇地持续行军。此次也是,所有人只在昨晚休息了短短三个时辰,这一整天都是马不停蹄,步履不辍,直至到了这片黄草遍地的荒野,上头的人才下令休息整顿。
慢慢地,荒野上扎起了一个个营帐。
这一天多的疾行虽然有些劳累,却没有一人发出怨言,比起残酷的战场,这不算什么。
自古以来,但凡打仗,那都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熟悉的同袍有的死了,有的还在,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不断的变换,兵士都是不通文墨的粗人,实在说不出世事无常,物是人非这类的话,最后就只能通通归结为一个字——命。
这就是命啊。
命不好的死了,命好的活了,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命字贯穿始终。
他们这群活下来的现在还可以凯旋归京,获得赞誉和荣耀,死了的却连尸骨都无人收捡,这不是命又是什么?
“我觉得这不是命,是衰(sui)啊。”
枯黄的草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双手交叉于脑后,明明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却十分老成无赖地叼了一根枯草在嘴里。
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十一二的少年,拿着水囊,穿着有些破烂的甲胄,肥大的衣衫罩在他瘦小的身子骨上,很不合身,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毕竟甲胄这东西也不多,有好些底层小兵都是穿一身布衣裳,在刀枪剑戟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这烂甲衣好歹还有点屁用……
少年看着男孩,想要听清楚他说的话,却总是被他咬的晃来晃去的草根夺去注意力。
“啊?”他傻傻地道。
“我说,这不是命,是衰啊。”男孩吐掉草根,从地上坐起来,凑过去扯开颈上的布条给他展示脖子上的伤口,“你看。”
伤疤约两寸长,刚脱了疤皮,还是粉嫩的颜色,伤口应该很深,所以最终留了一道长长的凸痕,横亘在纤细而脆弱的脖颈上,显得格外狰狞。
少年终于集中了注意力,待看清之后,有些疑惑地说道,“这……这伤口……你不应该还活着啊……”
自九岁起,他好歹在战场上也摸爬滚打了两三年,一眼就看出这样严重的疤痕得是十分深的伤口才能造成的,这是在咽喉部位,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少年一开始只是来这儿的湖边打水的,打完水一转头就看见这小子躺在草地上,那么小的年纪,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一时兴起才上前来搭话。如此想来,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他该不会是遇到鬼了吧?!!
一想到这,少年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愈发地觉得这是游荡的孤魂来着,顿时小小的脸蛋面色青白,被吓得连连后退。
“你……你其实……已经死了吧?!!”他惊恐地道。
“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人!人!”男孩看他那副见鬼了的表情,翻了个白眼,有些气闷地道。
少年动作稍缓,迟疑地又看了几眼他的伤口,结结巴巴地道,“那你……你怎么……怎么还活着的?”
“因为我不衰啊!”男孩又丢了个白眼给他,“先天之命,后天之运,命不可改,运却可变。你看我受了这样的伤却还活蹦乱跳的,说明我很好运啊。”
确实好运,死了都能再来一次。
“就算你不是野鬼,也像个妖怪。”少年重新坐了回来,心中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可能是意识到男孩并没有想伤害他。
“你说话古里古怪的,年纪比我小,却懂的那么多。”少年拔起一根枯草,“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我不是妖怪。”男孩仰头望天,“古有甘罗项橐生而知之,今有我叶栖迟学而知之,我这没什么了不得的。”
少年明显没有听明白。
“你能从战场上活下来,怎么还这么傻啊?!”叶栖迟也就是男孩道。
“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直面过真正的战争吧——我有一个同乡,比我大五岁,之前他一直护着我,像我这件甲胄……”少年扯扯身上破烂的甲衣,“就是他给我的。”
顿了顿,“不过他已经死了……”少年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
叶栖迟没有说什么,仍然沉默。
渐渐地,旁边传来小声的哽咽哭声。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太过丢脸,想要憋住却又控制不住,总是哭地断断续续的。
哭了一会儿,少年缓过了劲儿。他抬手擦了擦眼泪鼻涕,看叶栖迟望着草坡下的湖面发呆,以为他还太小,虽然聪明,却也理解不了什么是死亡。
死亡,可是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少年转头也望着前面发怔,直到一只孤雁飞过天空,发出响亮的叫声,他这才回过神来,拿起水壶,站起身,低声说了句,“小妖怪,我要走了。”
见叶栖迟半点反应也无,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你以后小心些,可别轻易死了……”
仍是没有反应,少年看了男孩最后一眼,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了。
秋风打着卷从草坡前刮过,卷起一些断掉的枯草,裹挟着向前方的湖面扑去,惹起一圈圈的水纹。
“我才不会死呢……”
叶栖迟站起身,拍拍衣服,看着天空再次飞过的一只孤雁,他口中吹着哨子,转身下坡。
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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